在上阳坡,刘安杰家的院子显得有点突兀。
从镇安县出来往南一个急拐,顺着微斜的机耕道往前走。右边有坡,左边有岭。弯弯拐拐十多里走过来,都是渐渐矮了下去的山路。
到了上阳坡的地界,机耕道就变成了三岔路。三岔路往东通向了远方。在这三岔路的西边,又是微微下斜的机耕道,往前走近二十里,就会走到华青山的老家所在--梅子村。
三岔路到了上阳坡这里,上阳坡就成了一个很大的平台,也是三岔路向北去的终点。
刘安杰家的院子就修建在上阳坡大平台最边角的地方。刘家院子坐南朝北,但与近百米开外的吴家大院却遥遥相望。
若从远处观看,刘家院子只不过是被翠竹环绕的、并不显奇、几间青砖黑瓦一处小小庭院而已。而且由于因地势而建,房屋分离,并未连椽接檐。高处所建住屋几间。低矮处,则临溪沿墙筑就三两间被绿竹掩蔽着的小房舍罢了。
待等进得砖拱院门,五步之外,方可看到青柱白壁,一排五间坐北向南,片瓦盖顶的正房朝东延去。正房尽头有一道关闭着的单扇小门与院墙相连。五间正房中间那屋,原来既是过厅,又当起居或迎客之用。进入过厅,又能看到相接左侧有卧室三间。右侧又有客房四间及附檐而筑的茅厕。
若从过厅对直过去,五、六步外拾级而下。三梯过后,便是休闲品茗,看书纳凉,习字作画的好去处。三间绿竹盖顶,清溪环绿,推窗远眺,一派山乡风貌皆可尽收眼底的亭台小屋。
过厅左侧壁下,安放着黑漆带几太师椅两对。与之相应的右侧墙下,是棕色竹椅四把。雪白的左侧壁上,一幅水墨山水,气势吞云吐雾。一幅工笔花鸟,似闻鸟语花香。过厅右侧壁上正中,略高于人头处有一方镶嵌于玻璃框中的中堂。内中题写着五个魏碑体的大字“诗书传家远”。
原来,刘安杰并非上阳坡的原住民。眼下这座庭院虽然是他的,是他父亲买下原住在此的吴姓寡妇几间茅屋以后,重新修筑的。
刘安杰的父亲是西安一所大学的讲师。一九一九年北京学生闹起学潮,五月四日的学潮得到了天津、上海、武汉、杭州和南京、西安等地师生的纷纷响应。
这场反帝反封建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运动震惊了国内外。国民党反动当局随即对革命师生和群众进行了血腥的武装镇压。
当时,由于情况相当混乱和紧急,刘安杰的父亲得到组织通知,他有可能随时会被特务逮捕。于是,刘子豪不能再等候带着幺女杰颖回娘家的史秀茹归来。便带着快满十五岁的刘安杰和十三岁的刘安志兄弟二人从西安城里撤了出来。
由于出走匆忙,刘子豪父子三人为了不招惹特务眼线的注意,尽可能不在大地方逗留。便一路向西朝着山区走去。
来到镇安县,在旅店住两天以后,感觉仍不放心。刘子豪便又朝大山里走。虽然此地人地两生,但当刘子豪走到群山环抱的梅子村地界时,觉得这里山青水秀、地广人稀。甚是一个好地方。
刘子豪便问当地一个正在泥墙的匠人,说自已家中遇难,带着两个儿子来山里避邪。希望匠人帮忙寻找一家居住所在。而这匠人不是别人,正是华青林的爷爷华忠厚。
华忠厚果然忠厚。他对刘子豪和他的两个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以后说:“请先生稍等一刻,待我将这面墙壁泥完以后,带你去。”华忠厚还从屋里端出秦家的竹椅让刘子豪坐。
原来,刘子豪虽人地生疏,但他却误打误撞走了一条捷路。从镇安县里出来后,看见一个路口便走了下去。一个多小时以后就来到了小刘村。正巧又遇到了在给秦家泥墙的华忠厚。
二十多分钟以后泥墙完工。华忠厚带领着刘子豪父子来到了自已家里。
华忠厚指着篱笆门左侧的三间屋子说:“那是我们俩口子的住屋。”又指着篱笆门右侧的三间房子说:“那是我儿子住的地方。不过,娃娃还小,他住一间就可以了。”
接着华忠厚又说:”你过去看看,要是看得起你就住。要是看不起我就再帮你找。”
刘子豪过去看了看,觉得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在这自已落难之时能有这么一个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处,也算是不错的了。加上他看华忠厚为人热情厚道。就想答应租下下来。不过,他无意间顺口说了一句:“你这屋子开间都不大。两间屋都显得有点挤。”的时候,
就听华忠厚说:“我把娃娃叫过来住,三间屋都让你住行不行?”
此时,刘子豪已经萌生了长时间留在这里的念头。他打算要是能够找到史秀茹母女俩那就更好。从此就在这儿定居。于是刘子豪说:“要得,要得。三间房子我都租下了。”
正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刘子豪父子三人在梅子村华家一住就是五年时间过去了。在这五年时间中,刘子豪一个人四次回到西安去打听史秀茹的消息。第一次回西安,找到旧日同事打听张某。同事悄悄告诉刘子豪,他离开西安的第三天张某就被抓走了,至今音信渺无。问这同事自已妻子史秀茹的情况。同事说,只知道他的家被抄过,不知道史秀茹的消息。
后来刘子豪一个人又三次回过西安。在那军阀割踞,战祸连连的日子里,更是物是人非。想找到离散的妻子女儿,还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最后一次,也就是第五次回去西安,刘子豪是带着二十岁的安杰和十八岁的安志一同回去的。他们的老家早已经被人侵占。旧时邻里大都没有了踪影。无计可施的父子三人只得灰溜溜的回到梅子村以后,刘子豪从此也就死了再去西安寻亲的心。
唯有一点可令刘子豪开心的是:通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年时间相处,他父子三人已与华忠厚的家人们浑如一家。
安杰安志两兄弟更是同华忠厚的独子继宗打得火热。安杰安志两兄弟教继宗认字读书。继宗教两兄弟打石挖土和上山打猎。
一天晚饭后院中纳凉。三个小伙子在屋中油灯光影中下军棋。听着他们年轻有力的笑闹声,又引起了刘子豪早已有了的心事。
至今他与华忠厚已经可以无话不谈了。于是,他对身旁坐着的华忠厚说:“孩子们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让他们成天无所事事、虚度时光。得让他们学点本事才行啊。”
接着,刘子豪又说:“而且,我们住在这里,说句不该说的话,犹如寄人篱下,也不是一个长法。”华忠厚虽然人性善良忠厚。但他也是附近一带颇有名气的泥瓦匠人。他岂能听不出刘子豪说话的铉外之音?
于是,华忠厚问道:“老刘,你的意思是......?” 其实,华忠厚心里也早就明白,早晚刘子豪会说出这种话来。
刘子豪也不避诲,他说:“趁现在我的手中还有这个条件,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屋就买几间。或哪里有合适的地方修个独家小院。”
华忠厚听刘子豪话一落音,立即哈、哈一笑说:“天意。真的是天意。机缘巧合。”
刘子豪先是一愣。接着他问华忠厚:“老华,你这是说.....?”
华忠厚答道:“上阳坡那边有一家被逐出吴家祠堂的俩口子。听说他们违犯了吴家的族规。男人被打了个半死后,俩口子就被逐出了吴家大院。但念他们尚是吴家子孙,便在上阳坡给俩口子修筑了三间茅屋遮风避雨。不到半年男人死了,只留下罗氏寡妇一人凄惨度日。”
听到这里,刘子豪已经面露喜色。于是他问道:“后来呢?这罗氏寡妇....?”
华忠厚说:“老刘,你别打岔。”接着华忠厚告诉他:“前几天吴家大院外面一家姓谢的吴家远亲住屋被雨淋湿的后墙垮了,让我去修。在老谢的口中得知,这罗氏寡妇为了活下去。打定主意卖掉草屋后回娘家去。”
刘子豪也哈哈两声说:“老华,你真说对了。这就是天意。那.....?”
华忠厚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睡觉,睡觉。还那,那,那的干啥?明天我就领你去。”
华青山陪着刘安杰,二人一边走路一边谈话,当他俩人走回小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夜半。于是烧水洗漱以后,便各自安寝,一夜无话。
真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叫醒在客房中睡觉的华青山的,不是刘安杰,是屋外叽叽喳喳、飞来扑去的鸟儿们。华青山推开窗户,清新的晨风扑面而来。他长伸双臂呼出几口沉郁在胸的浊气以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不禁感叹道:“能在这里养老该有多好?”
“那,你就来嘛,”刘安杰在华青山的背后轻声说道。接着刘安杰问:“昨晚睡得还好嘛?”
“好,好。”华青山一叠连声的回答道。接着他又说:“在这里睡比在我哥那边睡舒服多了。感觉空气更清新一样。”
刘安杰说:“你说得不错。在我的家里,空气就是比你哥那边更清新一些。”接着他问道:“你知道这是啥原因吗?同样在这个山圈圈里也会不同。”
哪怕这里是生他养他长大的老家,华青山仍旧诚实的摇了摇头说:“不晓得。”
刘安杰说:“这就是地点与方位的选择。那些风水先生拿着罗盘东走西移的看风水。更有那些看见主家有钱昧着良心,借着‘追风水’借机会跑出去几十里几百里。还不就是选择地点与方位吗。”
刘安杰知道华青山没有听懂。于是说道:“虽然同样是在这个山圈圈里头,你老家那边是住在山窝窝里头。确实也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但是,‘天风’也恰恰被关在了山外边。我说的这‘天风’,是指可以四面流动的自由之风。”
刘安杰接着解释道:“你看我这边,前后左右完全没有遮挡。空气可以自由流动。当然,这其中也有弊病,那就是不能做到‘冬暖夏凉’。
那怎么样才能做到‘冬暖夏凉’呢?这就是一个方位问题。也是房子的‘朝向’。这是一个最关键的地方。”
刘安杰接着说:“幸亏我父亲遇到的是你的爷爷华忠厚。我父亲当年的意思是院门要开在正对大路的位置。你爷爷不同意。他一再坚持要开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我父亲给我说,当时他差点冒火。我父亲想,我出钱修房子,房子的朝向大门的位置我都作不了主了?”
华青山问道:“那,后来呢?”
刘安杰说:“你爷爷的脾气也倔,他一再给我父亲解释房屋朝向跟地理风水的关系。倒把我父亲说得云里雾里的。
我父亲虽然不懂你爷爷说的,但他懂道理。凭这几年住在一个屋檐下对你爷爷的了解,我父亲明白,你爷爷肯定不会害我父亲。于是,就完全同意了你爷爷的设计方案修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吃饭,吃饭。”刘安杰说:“吃了饭再说。”
华青山说:“刘叔,我先下去洗把脸。”
刘安杰说:“这屋里水缸里有水。”
华青山说:“我看这下面水沟里的水好清亮。我好想去洗把脸洗洗手。”
刘安杰朝华青山挥了挥手说:“那你去嘛。”
华青山刚下到最后一梯石板上,忽然噗的一声,一个黑影很快的从他眼前掠了过去。当他的眼睛刚要去追寻那飞掠而去的黑影时。又是一个黑影很快的从他眼前掠了过去。两只小鸟在离华青山不远的地方会合以后,便抢着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它俩仿佛在诉说着惊吓华青山的乐趣。
华青山认识这鸟。在成都郊外茶铺里喝茶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提着鸟笼的茶友。他们手里提着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圆的或方型的鸟笼。
笼中关得最多的是画眉。也有八哥和‘腊嘴。’也有提站在长方型钢架上的鹦鹉的。方形的小鸟笼里关的是‘燕’雀。燕雀有‘黑燕’、‘紫燕’和‘蓝燕’之分。老茶友刘大爷常常提在手中的就是关在小方笼中的‘蓝燕’。刘大爷说,这‘蓝燕’比‘紫燕’和‘黑燕’都贵。因为这‘蓝燕’太少,太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