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石埂上面坐坐,几乎从此成了华伯的习惯。
特别是华青山送钱回来以后。自那时起,华伯就更喜欢到这里来坐坐。冬日里坐在这里可以晒晒太阳。夏天里来这儿也是一个好地方,不但能登高远眺还能够避暑纳凉。
其实,家人们都知道,只要有时间华伯就会上石埂那儿去坐坐,他是想能早一点看到哪天突然又回来了的二儿子华青山。
一九六八年八月里的一天,那几天很热。哪怕睡在屋外的石板上你也不会感觉到凉爽。
夜,已经很深了。也很静。秋虫们似乎也被热得懒得多叫上两声。深蓝莹莹的天幕上,星星点点的闪烁着晶晶亮亮的星星。可是,没有一丝儿风。
实在睡不着觉的华伯从床上轻手轻脚的梭下了床。他怕惊动了其实也没有睡着的老伴便走出了并未关上的房门。
临出门的时候,华伯顺手抓起搭在椅靠上的布褂子披在了身上。
睡意是有。但是只要你躺下去,不一会儿脖子上的汗珠就会滴下去。
华伯慢慢的走出小院。他回过头来朝每一间住着儿女们的房间看了看。房门都敞开着只是都没有灯光。
华伯又走到斜对面不远的小石窖前。他手扶着窖门伸长脖子,可是,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楚。白天他忘记了问老大在窖中放干麦草没有?明天,最迟后天挖了红苕就要用。
来到十字路口的华伯站下了,前面是东偏北的方向,身后,是西偏南。朝前方走十多二十里就可以走到刘亲家那里去。朝后,就是直通进入四川的大路了。最远,华伯到过汉中。
提起那次去汉中,华伯就想笑。隔壁黄福全不知道听谁说的,说现在做银耳生意很赚钱。在四川的汉中、巴中那些地方好多人家里都在做。
于是,黄福全就约他一道去了一趟。结果走到汉中以后,两个人到处打听了一阵,听一些人说了才晓得。这是当地好多人家在家里种蘑菇、香菇。还有啥萍菇。是农技站在推广萍菇、蘑菇、香菇的栽培技术。
站在十字路口的华伯往右边转过身来,面朝着西南方向看着,看着。看了一会儿他不满意了。前面有两个几乎并排着的大土包挡住了视线。华伯知道那里。
那两个夹着小路的大土包下,路的左边只有三间盖小青瓦的屋,另外有两间盖的是麦草。主人家姓罗,罗老二俩口子有一儿一女。儿子在部队当兵,军属。光荣人家。
小路的右边住的是队长肖成松。四间大瓦房四间才翻盖过的麦草房。八间房屋一字排开顺着坡脚。他的房子朝向好,坐南朝北。
这条小路从前没啥看头。可是,自从华老二深夜送钱回来后又急匆匆的走了。而且,走的就是这条小路。所以,现在这条小路对华伯来说就有点意义不同了。
无数个露水未干的凌晨,或是繁星点点的夜晚。在‘三家村’背后高坡上的那道石埂旁,总能看见或站或坐着的华伯。他总期望着奇迹出现。他总期望着他的二儿子哪怕像那拖着长长的尾巴的慧星一样从天边一下就划了过来。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十五个年头过去了,望眼欲穿的华伯没能看到他的儿子归来。
要是我现在回去睡觉,老二忽然从那小路上走回来,然后又急匆匆的走了怎么办?华伯心里想。他太怕又错过了与儿子相见的机会。
即使现在露水已经很重了。刚才被汗湿的褂子现在贴在身上也感到了凉嗖嗖的。渐起的睡意也在催促着他该快一点回去睡觉了。
然而,华伯还是想再多待一会儿。
顺着再熟悉不过的、他的两个儿子亲手开凿的山路石梯,华伯一步一步慢慢的又走到了那道石埂旁边。
站了那么久,华伯也累了。他的腰背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挺拔了。而且还有些痠痛。幸亏石埂上的草又稀又少。虽然有些湿漉漉的,到底不妨事。
于是,华伯一屁股就坐了下去。他这一坐下去,全身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睡意也就猛的来袭了。
华伯立即掏出烟和火柴。可是,还没等他把手中的烟点燃,他的眼睛却已经闭上睡着了。
子夜过后的风,一忽儿,一忽儿变得渐渐的大了起来。华伯手中那支‘黄金叶’掉到了地上。接着火柴也掉了下去。
随着一个寒颤,华伯猛的一惊醒了过来。他不知道现在自已在哪里。华伯猛的站了起来。一阵眩晕却使他站立不稳。四週一片漆黑。
刹那间华伯的双手没有抓住任何东西。他想起了自已是坐在石埂上的。于是他赶快仍然坐了下去。
可是,他忘记了,自已由于站立不稳,现在他站的地点已经不再是刚才那儿了。
华伯的屁股坐下去以后,身子自然往后面一倒,虽然他的反应很快双手同时撑在了地面上。但是他的后脑勺还是重重的碰在了那石埂上。随着咚的一声,两眼金星乱并。一阵剧痛让他差点昏晕过去。
华伯当然不甘心会死在这里。稍歇了一会儿后。感觉好过些了。华伯颤颤巍巍的手扶着石埂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躬着上身用脚小心的探寻着下去的路,一梯。又一梯的往下面走。
可是,上山的小路再熟悉。华伯重伤后的脚步却已经不再那么稳了。他一脚踩在了路边的一丛野草上。那野草上的露水犹如给野草上抹了一层油。
华伯的双脚再也收不住了。他第二次倒下去了。顺着山坡路不断翻滚着滚了下去。
华伯手中的‘黄金叶’和火柴早就掉在地上。当那支烟和火柴上的红头被露水完全浸湿的时候,华伯也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华伯走了以后。身体原本就多病的母亲更是一下子就垮了。两个多月前还是半白的头发,现在几乎快全白了。从那以后,母亲的腰几乎就没有再站直过。成天她的精神恍惚、而且听不清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若问她想说啥的时候。她默默的就走开了。但转过身她又絮絮叨叨的念了起来。
看见母亲这样,华老大心中害怕了。他几次要将母亲送去医院。可是母亲坚持不去。又过了半年不到,母亲也没有了。
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都逝世以后,华老大说:爷爷奶奶住的那一间就让老三住。父亲母亲逝世以后,屋子都还没有动。后来德蓉德惠分开各住一间。
华老大说:后来,看见二弟这么多年没有音信,德蓉德惠又先后嫁了出去。我儿忠义参军也走了。现在我们的房子就是:我们俩口子住了两间。老三俩口子住了两间。我的忠秀和老三的忠辉俩姊妹各住一间。
我和老三商量过。要是老二不管啥时候回来,我们把吃饭的篷屋拆了。就是找亲戚朋友借,我们也会给他立即修两间让他满意的好房子。
姜素群问华老三:“今天没有看见三婶吃午饭呢?”
华青海愣了一下后说:“她回娘家帮忙去了。”
看看华家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姜素群说:“刘叔,华大哥,三哥,实不相瞒,我同小文这次出差的任务,就是为了调查华青山同志一些历史疑点。还有他的家庭相关人员关系和家庭情况。”
接下来,姜素群告诉他们:除了我和小文已经讲给你们听了的事情。其实,华青山同志由于没有文化,加上同家里不通音讯。又要躲避坏人。一路从陕西进入四川,后来再进入成都。
姜素群告诉他们:由于华青山同志生性善良又乐于帮助人,他也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和帮助。正因为不管是很累很重的工作他都认真负责的去做,所以,他的收入也比那些偷奸耍滑的人高一些。所以,就遭到了那些靠溜须拍马,行贿受贿人的刁难和陷害。
姜素群说:幸亏华青山同志脑子灵活,身强力壮。虽然他因为没有文化,又不善于甜言蜜语吃了不少的亏。但是,他所做的一切,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有目共睹的
姜素群说:华青山来到成都以后,他的工作一直不稳定。在成都,要想找一份比较好的,比较稳定的工作还是比较难的。所以,他的生活水平,哪怕他结婚安家以后,都是很低的。现在他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儿华长文,中学毕业到云南支边去了。老二华长林幺女华长秀现在还在读书。
姜素群说:华青山同志到成都这二十多年,一直没有一个正式工作。由于他全家人的生活一直都很困难,所以,才在我们单位给他安派了一份临时工。
从他当临时工起,他对工作一直认真负责。而且干得相当出色。由于他对工作一惯认真负责,所以,单位领导安派他当了小组长。就这件事,有的正式工还不服呢。
姜素群说:所以,公司领导才会派我跟小文来调查华青山同志这么多年,从他离家外出,一边找活路挣钱,还要一边躲避危险的真实经过。当然也包括到家里来拜访你们。
接着,姜素群又说:“现在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所以我就给刘叔,华大哥、三哥说实话。但请你们就暂时不要外传了好不好?”
大家都点头以后,姜素群又接着说:“在县委招待所我跟小文已经将主要的调查情况向领导汇报了。华青山同志的政治历史完全没有问题。回去以后,再写调查情况的总结报告时。我们也会把今天家访的内容如实的写进去。”
姜素群又说:“为啥我会告诉你们这些呢?由于华青山同志自参加工作以来,哪怕他只是一个临时工。但是,他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加上他积极努力的工作。而且做出了很大的成绩。这些我就不对你们一 一细说了。
可是,这些很大的成绩不但受到了公司领导的重视。而且很多其它系统、其它单位的人还来参观学习。”
姜素群加重语气说:“正因为如此,领导们已经在研究将华青山同志的临时工转为正式工。而且相关材料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以后,这些资料一起汇总报送成都市劳动局。他的工龄也会从当临时工的第一天算起。而且.....组织还准备发展他.....。”后面的话,姜素群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感到在华家的访问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姜素群对文德云暗示了一下走的意思,文德云点了一下头。 不过,在临走之前,姜素群似乎有点意犹未尽。于是顺嘴说了一句:“今天该看见的几乎都看见了。就只是没有看见徳蓉和徳惠俩位姐姐。”
华老大说:“她....们都嫁了。”
临别告辞的时候,刘安杰问了一句:“你们明天就要回成都?”
文德云说,“ 路线是我们早就计划好了的。这里就是最后一站。”
刘安杰又问:“你们现在是回县委招待所。还是准备.....?”
文德云说:“当然是回县委招待所。在县车站坐车要容易一些。”
刘安杰说:“那好,我送你们。”
姜素群忙说:“不用,刘叔。这下我们能找到路了。”
刘安杰说:“走嘛,我送你们。就是那个秦玉兰说的那条路。”
文德云说::“刘叔,你送了我们你就要多走好多路啊?”
刘安杰说:其实不妨事,我把你们送到岔路口分手那里。你们俩位朝左,我朝右。只多走了几里路就到家了。你们二位最多走一个小时也可以回到县委招待所了。
见到刘安杰这样热情。姜素群和文德云非常感动。当然愿意。姜素群立即说道:“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烦刘叔你跑一趟了。”
其实,刘安杰虽然是真心要给姜素群和文德云带路。对于姜素群刚才临别时对华老大问的‘没有看见徳蓉和徳惠俩位姐姐’他也想讲给姜素群和文德云听听。
虽然华老大不好意思细说。但刘安杰想,华老二十肯定是不知情的。万一他今后回来,兄弟姊妹之间闹起来了,也是不好的。
其实,要走这条捷路,没有本地熟悉地形路径的人还真不行。
刘安杰不是说了吗?姜素群和文德云二人从县委招待所那边顺路走过来,走完最后那个小山坡,就是分岔路口吗?沿山坡脚下这条小路走,从原吴保长住的那一大片房屋后面直插过去就是捷路。而且,经刘安杰说明了以后,姜素群和文德云也知道那分岔路口该怎么走了。
然而,那是从分岔路口走到梅子村华家去的路。刘安杰现在准备带他们二人走的,大方向虽然不变。但是,走到离原吴保长住的那一大片房屋还有三、四里路时,刘安杰却开始走上了左边一座不算高的土坡。文德云问刘安杰:“刘叔,你不说去梅子村一直都是下坡路吗?”
“对呀。”刘安杰说:“我们现在上这个坡,不算高。上不到一半就会下去。下到路边的时候,你晓得吗,我们甚至把岔口那里的最后一个小山包都切掉了。”
姜素群兴奋的问道:“那不是比招待所的那个秦玉兰妹妹说的路还要捷?”
刘安杰不无骄傲的说道:“当然。起码少走两三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