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老太一边在诉说着一边抹着眼泪。就是姜素群和文德云也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不好受。
金簪的遭遇实在是太不幸了。同样是女人的姜素群想想都觉得心里很难受。而且很可怕。
所以，姜素群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多年金簪是咋个过来的啊？”
老太说：“刚开始的时候，金簪逢人就笑。笑了以后说一句；‘我的男人是华老二’。大家都以为她在开玩笑。因为大家都知道金簪跟县参议的公子两年前就订了婚约的。”
“虽然华老二跑了害得赖家这年都没有过好。但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赖大头还是说了明年四月给金簪完婚的事。”
老太又说：“金簪刚得病的时候，症状并不明显。当她每天都这样笑了以后说一句；‘我的男人是华老二’。人们才开始悄悄议论大小姐是不是得想思病了。”
老太叹息了一声又说：“赖家上上下下二、三十个人，谁不知道大小姐是个知书识礼，性格温柔，爱整洁爱干净的人呢。虽然她有时候也会一个人或叫上银簪走出赖家大院去河边散散步，林中听听鸟。但一年四季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屋里看书练字或做针线。”
说到这里老太不仅又叹息了一声，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大概是中秋节前吧，有一个姓李的佃户送来一背篼葡萄。那葡萄很好，碧绿色，颗粒又大又甜。我们一人一串。余下小半背篼就拿给厨头杂役和仆妇们去分了。”
老太说：“金簪这女子有孝心，往年里有啥好吃的，好用好看的，哪怕她在路边摘的野花她都会拿一半给我。
她把一串已经洗干净的葡萄提到我屋里来，用剪刀小心剪了一半给我留下以后，她只放了一颗进嘴里。然后提了葡萄就准备走了。”
老太说：“我看她一切都很正常，心里好高兴，也有好几天没有同她在一起了。所以我就对她说，簪儿，就在这里吃。我问你点事。她说，我只吃这一颗。我逗她说，剩下的你都给我留着吗？”
老太带着哭腔说道：“簪儿说不。当时我还没有回过味来。簪儿接着说我要给我的男人留起。”
老太说：“我听了以后大吃一惊。立即问她，你要给哪个留下？簪儿说，华老二......唔---，”老太哭出了声。
稍停了一下，老太说：“看见金簪这样，我心里着急啊，幸亏那段时间她还只在这院子里到处转不能出去，不管早晚，只要她往院子外面走，罗瘸子就会把她喊回来。
可是，一年多以后，解放了。赖家父子俩，老子是地主儿子是资本家。
赖家的主营是粮油。兼土地出租。粮油国家统购统销，赖家再不能经营。绝大部份的土地也被分给贫雇农们耕种。除了按实际人口居住需要，其余房产全部充公。杂役仆妇一律解散务农。”
老太说：“从那以后，这院里清静了。银簪也早就搬了出去成了谢家的儿媳。我说我因祸得福。是乡亲们宽宏大量，没有把我扫地出门。仍旧把我留在了这里。现在的赖家大院里，赖家的人现在就只有我同金簪娘儿俩个相依为命。住房也只剩这两间。”
说到这里，老太说：“姑...小姜，请你把这簾子拉开。”
老太睡的床榻后面的浅蓝色垂簾拉开了。哇！姜素群和文德云不禁在心中暗自叫了一声。浅蓝色垂簾的那边有一间跟老太睡的这间几乎同样的屋子。
老太说：“那边就是金簪的睡屋。自从罗瘸子走了以后。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来照管簪儿了。白天，我照样要出去跟大家一道做活路。心里面还要牵挂着她。
有很多回天黑了簪儿都还没有回来，我就只好到处去问、到处去找把她找回来。有时候好心的邻居们也会把她送回来。也有很多次一两天都找不到她。”
老太说：“在得病前，簪儿很爱干净整洁。她特别喜欢浅蓝色的衣服。她的身材又好。确实是一个美人儿。可是病了以后，她除了喜欢梳头啥都不会做了。
簪儿的性格和善温柔，从来不发脾气。这么几十年来我看见她唯一只发了一次脾气。
那是两个月前。她失踪两天以后，是银簪的儿子在柴坪镇去拉柴油看见了她，用手扶拖拉机把她送回来的。她的全身上下那个脏、臭。就不必再说了。
我给她洗澡，洗头发、洗衣服。从晚饭前洗到大半夜。可怜呀，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任你搓任你揉，她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也饿了。半夜才吃晚饭。
吃了饭以后我忙着给她洗那一堆脏衣服，她一个人坐在旁边梳头。那一大堆衣服我都给她洗完了。她的头发都还没有梳好。
明天我又要忙着出去做活路，心里就有点气，就说了她两句。她居然发脾气了。把梳子忽然一甩。木梳断成了两半。这是我几十年来看见她唯一的一次发脾气。”
老太说：“哎--，这都是命啊。前些年，我每天都要出去干活。哪怕再苦再累都得做，病了都不敢说。劳动改造啊。
可是现在，我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两年，村上照顾我，我也没再出去做活路了。风前烛、瓦上霜。我能下床还能照顾她一下，这几天我又下不了床了。我的簪儿啊，我还能照顾你多少天呢？”
姜素群和文德云的心里也不好受。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姜素群暗暗给文德云摆了一下头。
文德云会意以后说：“大妈，你老人家辛苦了几十年也受累了。我们来这你这儿前，就是在柴坪镇街上看见你的簪儿的。
但是我们不敢保证是不是她，所以才来给你报个信。大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立即出去找银簪的儿子。请他再辛苦一趟，用手扶拖拉机去把你的簪儿接回来？”
老太说：“要得，要得。就麻烦你们跑一趟了。谢谢你们啊。”
其实，老太说了那多，那么久。早已经耽误了姜素群她们不少的时间。接下来，她们还要去找银簪的儿子接他的大姨呢。
住进镇安县县委招待所以后，姜素群和文德云向服务员们打听清楚了去上阳坡和梅子村的方向。所以，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他们满有信心的出发了。
梅子村，是华青山的家乡，也是姜素群和文德云这次出差调查的最后一站。路不是很远，所以，他俩一路上讨论回去的时候该从哪里转车，她俩都后悔应该在县委招待所更容易打听清楚。
出来快十天了，姜素群和文德云也很想家了。
招待所服务员中有一姓秦的妹妹说，她们村就挨着梅子村，她回家最多一个半小时，
姜素群和文德云是八点三十分从县委招待所出发的，现在正好十点。
站在三岔路口的姜素群和文德云朝左右两边看了看，路的左边不远，有竹树相间包围着的七、八间房屋和一个小庭园。整个地面路基有渐渐微微下斜的趋势。
路的右边，离路还有一带很宽很长，但不很平坦的凸凹着不少土石的，仿佛是自然留下的隔离带。有趣的是，与路左边恰巧相反，右边的地面是慢慢向上傾斜的。
在那约二十米宽的‘隔离带’的尽头却有很宽很长，被各种树木掩蔽或包围着的村舍房屋和较为平坦些的丘陵直到一眼望不到头的高低群山。
刚才，姜素群和文德云似乎就是从那丘陵和远山的‘结合部’沿路走到这里来的。
根据华青山的描述，他家和黄家、李家，三家人十多间房屋是挤住在一个不算大的半山窝里。他们戏称所住的地方是‘三家村’。
而‘三家村’所在的这山，仿佛是千百万年前一股巨大无比的泥石流流到这里的时候不再流了？或被冻住了？泥石流前端的汤汤水水在这里廻旋成了一个耳垂的型状。‘三家村’就住在了耳垂的包围中。
姜素群和文德云朝左右两边看了一阵后，他俩都认定这里不可能是梅子村。路左边的那几间房屋肯定不是。路右边那一片被各种树木掩映包围着的房屋更不会是。
因为几乎在那些房屋的正中位置有不少高大而气派的建筑。仅凭其中高大气派的建筑也能看出当年居住在这里的主人绝非一般的农民。
“同志，请问你们是要问路还是要找什么人吗？”
在这条群山环抱的山路上。一年四季不但非常难得有车辆通行。来往的行人甚至也是屈指可数。
姜素群和文德云站在这三岔路口东指西看，早已经引起山路左边小庭园中一个人的注意。看到他俩不知道再往哪里走，所以才出来问她们。
“哦，大爷，你好。请问一下这里....，”姜素群指了指左边的小庭园和右边那一片房屋后接着说：“这两边，哪一边是梅子村？”
这位须发花白，脸色红润，个子不高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吙吙一笑说：“再顺路不倒拐走一个半小时左右就到了。”
姜素群和文德云一听老者的话立即就傻眼了。姜素群失口叫了起来：“还要走一个半小时？”
文德云也说：“那服务员不是说一个...一个小时就能走到吗？”
老者说道：“要是你们说的是县委招待所的那个服务员。那她没有给你们乱说。但是她没有给你们说清楚。”
接着老者说道：“她很可能是小刘村的秦玉兰。一个爱扎两根小辫子、小圆脸、大眼睛的姑娘？”
姜素群和文德云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老者说：“她忘记了你们是外地来的客。”说到这里，老者斜指着那一大片房屋说：：“你们是从那边绕过来的，对吧？”
姜素群和文德云又点了点头。
老者说：“秦玉兰该提醒你们，你们过来的时候，刚把最后那个山包走完就在山包的下面有一条顺坡的小路，从那一大片房屋的背后斜插下去，大概半个小时她可能就到家了。你们最多再走几分十多分钟也就到梅子村了。”
“哦--，”姜素群和文德云恍然大悟。
突然，老者问道：“两位是去梅子村的？找谁？”
文德云说：“我们去找华....一个姓华的。”
老者默了几秒钟后试探着说：“是去找华青山吧？”
看见老者如此热情友善，但很小心，姜素群说：“大爷，我们跟华青山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我们出差的时候，华青山托我们要是顺路的话，就来他家里看看。他很好，但是很想念家里的人。”
老者说：“请你二位稍等一下。”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很快转身就离开了。
姜素群和文德云不知道老者要干什么。但是他很快就从小院门走了出来说：“我领你们去。”
姜素群和文德云简直喜出望外。当他们刚想说话，老者突然问道：“两位走了那么远的路，要不要先到屋里歇口气、喝点水？”
姜素群和文德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姜素群说：“大爷，谢谢了。我们还想今天抓紧时间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明天就坐车赶回成都。”
“好。走。”老者很干脆。
幸亏文德云当了五年的兵。幸亏姜素群经过这十来天连续不断的走路才没有被老者甩得太远。
把姜素群和文德云俩个人的年龄加在一起都还比老者还小十多岁。
老者走得快，因为听姜素群说要抓紧时间办事。其实，他并没有走得太快。因为他时不时的回头看看。看见姜素群在开小跑。
走了三分之一左右，老者将脚步慢了下来。
“算了，算了，时间再紧也不能把人累坏了。”老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说。老者说话口齿清朗、气也不紧。精神依旧。
等姜素群赶上来以后，文德云翘起右手的大拇指，用指尖朝着老者的后背悄悄的指了指。
“大爷，今年你高寿了？”姜素群笑眯咪的问。
老者说：“七十有三了。”
接下来老者说道：“我姓刘名安杰。是华青山华老二他哥华青林的老丈人。我的女儿叫刘秀英，是华老二的嫂子。”
“哦---。”姜素群和文德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接下来，一路上谈谈说说。刘安杰将自已介绍华青山去吴保长吴大户家放羊。羊丢失后，吴保长准备要将华青山弄去顶替当壮丁。
华青山从黑屋逃出后数年不敢回家。后来趁着夜色，深夜将多年辛苦挣来的钱送回来之后，不敢露面，不敢逗留又急忙离去。至今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再无华青山信音的经过讲给姜素群和文德云听了。
姜素群和文德云听了刘安杰的讲述以后。联想到华青山在一路逃亡直到到了成都以后，跌宕起伏的这么几十年是多么的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