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幺同华老二并肩坐在牛屁股后面的座板上。车上装着八百多斤菜油,所以牛车走得很慢。
拉拢柳家祠堂的油铺卸完油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王老幺同华老二为了赶回碾子吃午饭,王老幺负责将空油桶装在车上,华老二负责去同油铺里的人办交割。
当王老幺将空油桶都在车上装好的时候,华老二同油铺里的交割手续也都办完了。
王老幺虽然年龄比华老二都还要小半岁,但他可已经是一个老车把式了。只见他单手撑在座板上,双脚同时发力在地上轻轻一踮,屁股一歪便稳稳当当的在座板上坐好了。
华老二自然不敢像王老幺那么潇洒。他只得老老实实反手抓住车架,另一只手撑在座板上。才敢纵身往上一跳然后才能坐上去、松开手。
就在华老二刚纵身上车的那一瞬间,他不经意的朝牛车后边看了一眼。
只见从左边不远的一个巷口那儿过来了一个人。这人走路有点一瘸一拐的。
刹那间,华老二觉得这个人走路的姿势和他的身形有点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当华老二坐好以后,驾---!随着王老幺的一声吆吼,牛车慢慢的启动了。
“华二哥,.....”追着牛车的那个人在喊。
王老幺手中捏着的细竹杆在牛屁股上轻轻的抽了一下,那拉车的牛儿迈动四蹄嗒、嗒、嗒、嗒的慢跑了起来。
“华二哥,.....”车后面追赶上来的声音也加大了。
“华哥,车后面好像有人在喊你。”一边说着王老幺双手中的缰绳就要开始拉紧了。
吁---,王老幺口中的吁声被华老二果断的一声“走!截住了。”
王老幺转过脸吃惊的看了华老二一眼。王老幺看见华老二双眉紧锁、满脸惶恐
王老幺也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他立即双手抖动缰绳,随着驾!...驾的催促声牛屁股上便挨了一下非常难得的抽打。那四只牛蹄子也就撒开了欢。
原本只还隔着十来步远的罗瘸子合着他喊华二哥的嘶吼声被渐行渐远的牛车抛在了弥漫的灰土尘中。
看到华老二满腹心事的模样,一路上王老幺也不便问他什么。原本王老幺也知道华老二向来话就不多。所以,王老幺就让牛车比往天快了不少。
当王老幺和华老二赶回碾子的时候,伙计们的午饭早已经吃过了。
还在快要拢碾子的时候,华老二没头没脑的对王老幺说了一句:“等会儿吃过饭以后,有些话我想对你们说。”
听了华老二这句话以后,王老幺心里产生了不 少的猜疑。
两个各有心事的人胡乱吃了一些东西以后,王老幺走出碾子去将车上的空油桶卸下来提到碾坊里面去,一边等着华老二。
华老二找到乔旺福的时候,看见乔哥正在同袁三叔商量事情。所以,华老二只好站在榨机旁边等着。
其实,乔旺福早就看见华老二进碾坊了。所以,他很快同袁三叔把事情交待清楚以后就走了过来:“辛苦了,辛苦了,饿到这个时候你们才回来吃饭。”
华老二微微笑了笑。但他说:“乔哥,我想....借一步说话。”
乔旺福有些诧异。这可不像华老二平时的一贯态度啊。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乔旺福跟在华老二的身后走出碾坊,却看见王老幺两只手抄在怀里,站在碾坊的屋檐下正在看着从碾子里走出来的华老二和他自已。
乔旺福的心中不由得好生奇怪。当他正想开口问王老幺的时候,却见王老幺对自已眨了眨眼,并朝着华老二的后背指了指。
这一次,是华老二在前,糊里糊涂的乔旺福和王老幺二人跟在他的身后。
走到河沟边的石桌那里,华老二站到左边的石凳旁边,然后对乔旺福王老幺二人说道:“请乔哥和老幺兄弟先坐。有一件事情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们。”
既然如此,乔旺福就在中间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等王老幺也坐下以后,华老二也一边坐下来一边掏出烟来递给乔旺福和王老幺。
可是,烟都抽了快半支了却没有人说话。乔旺福两老表不知道华老二葫芦里装的是啥药,所以不好问他。
华老二原本想借抽烟先清理一下自已乱成一团的脑子。可是,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一支烟抽完了。
又过了一会儿,到底乔旺福年长了几岁,经见的事情也要多一些。所以咳嗽两声以后乔旺福倒先开口说话了:“华兄弟,你是不是遇到有啥为难的事情了?”
乔旺福这轻言细语的一问,使眉头紧锁、脸色发黄的华老二顿时筋也鼓胀了,脸也发红。
哎----,哎----,华老二接连着叹了几口气以后,他终于说道:“今天去给柳家祠堂的油铺送油。老幺兄弟也看见了。”说到这里华老二忽然停住不说了。
华老二也感到自已没有说对。王老幺更是有些莫名其妙了。于是王老幺急忙分辩道:“我啥都没有看见啊,更不知道是些啥事情哈。”
乔旺福误以为王老幺真的知道些啥,所以才会用询问的眼光注视着王老幺。
幸亏华老二很快反应了过来,于是,他连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老幺兄弟对不 起。怪我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稍停了一下,华老二才说:“这件事情有些...,有些...说不出口。”
华二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你喊我一声哥,老幺也不是外人。你我弟兄之间有啥事情说不开、不好办的?
华老二听出来乔旺福真的误会了。
略停了一会儿,华老二极其简略的将自已离开家里出来以后,这么两三年中一路找活路打工,以及抬石灰揹煤炭,在码头扛活等等都讲给乔旺福和老幺兄弟听了。
接着又将自已来到下碾子之前,在赖大头那里做活路的几个月的经历比较清楚的讲给乔旺福和老幺兄弟听了。
华老二说,不管在哪里做活路,不管活路有多难多重,我都不怕。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人。靠的就是卖力气挣钱才会有饭吃。唯一怕的就是没有活路可做。
乔旺福和老幺兄弟听了以后,都同时点了点头。
华老二接着说,给乔哥和老幺兄弟说实话,就是到这下碾子来。我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要是乔哥你们不 收留我,我就继续一直走下去。仍然还是一路走一路找活路。
乔旺福和老幺兄弟听了以后,也觉得华老二说的是真心话。
华老二继续说,乔哥你们不但收留了我,而且你们一直对我,包括袁三叔和其他伙计们在内,对我都那么好,那么信任我,对我就像亲兄弟一般。其实我已经产生了永远留在这里不走的想法。
听到这里,乔旺福和王老幺也都有些感动了。
华老二继续说,其实,乔哥,老幺兄弟,你们可能没有想过,我的家在陕西的商洛那边,为啥我不往回走,反而一直朝西南的方向越走离家越远呢?
听华老二这样说,乔旺福和王老幺也都想到,对呀,他这肯定是有啥原因的。
华老二说,我这是被逼的。
接着华老二说,我曾经对你们说过,我们家里很穷。爷爷奶奶,老父老母,两个妹妹和一个兄弟。加上我和我哥,全家九个人。只有我和我哥两个人能做活路。租的地又少。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能落得一个穷字。
王老幺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乔哥,又递了一支给华老二。
华老二说。我哥未来的老丈人给我找了一个替人放羊的活路。我去放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结果,我把保长的三只奶羊和一只小羊羔弄丢了。保长把我关了起来。他知道我们家肯定赔不出来,就准备把我用来顶替他们那个保的壮丁的名额。后来,我想方法从关我的小黑屋中逃了出来。
“哦---,”听到这里的乔旺福和王老幺终于为华老二松了一口气。并且开始明白华老二为啥会走得离家越来越远了。
后来,也就是去年收秋的时节。你们这一带的地方好,收成也比我的家乡好多了。所以,一路上我的活路几乎就没有断过。虽然还是累死累活的,但是能挣到钱。
当活路少了一些的时候,我偷偷回家去了一趟。因为我是单身一人。多带钱在身上恐有不便。不如拿回去孝敬家中父老。
华老二说,我是急去急回。掐到深夜回家,钱留下后我就又走了。但是我见到了我的亲人们。因为这一带地方不错。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华老二的声音开始显得有些低沉了。
他说,回到这里以后,有一天,好像是第二天,我看一个人在用水牛耕田。这在我们那个地方是没有的。我就多看了一阵。
后来,就是这个使牛匠朱二哥将我推荐给了他姓赖的东家。试用了两三天以后,赖东家对我很满意,于是就把我留下来了。
把我留下来,华老二说,表面上对我来说好像是好事。后来才晓得是坏事。这也就是我不得不再离开这里的原因。
“啥?你说啥?你要离开下碾子?”乔哥问。
王老幺问:“你干啥坏事了吗?你怕谁啊?”
华老二无奈的说,赖东家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结果他一下子辞退了四个短工。这等于我抢了四个兄弟的饭碗。这是其一。
最可恨的是,有一件事情我跳进黄河三天三夜也洗不清。
“哦?”乔旺福和王老幺不禁同时哦了一声。
赖东家辞退了四个短工,把我一个人留下来以后。原来那住我们雇工的偏院里现在就只住了我一个人。
不管在哪儿做活路,我从来不偷懒。所以赖东家就时不时的誇赞我几句。从那以后,赖家上下的人都慢慢的对我好了。
赖东家有两个女儿。一个名叫银簪。长相还可以。性格也活泼。她是赖东家的二女,还没有嫁人。
在田里地里的活路都少了过后,赖东家就叫我给他挑油到镇上他的铺子里去卖。每天我都回去得比较晚。但我的晚饭几乎每天都是这个银簪给我留。
这个银簪有个姐叫金簪。金簪比起银簪来就漂亮多了。人也要比银簪高出半个脑壳。听说金簪是已经定了婆家的。
大概是年前腊月二十前后吧,有一天送完油以后我回来得更晚。舀了半桶热水我正站在屋檐下面洗澡。
这个金簪就跑进我住的偏院里来了。我吓得一身的水都还没有来得及擦就赶快一边穿衣服。一边躲了出去。后来听人说,这个金簪见到人就给人家说‘我的男人是华老二。’
乔旺福和王老幺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
更过份的是,有一天,就是腊月二十三赖家‘祭灶’那一天。我亲耳听见厨子的婆娘在跟从镇上请回来的姑太太说,自从银簪来过我住的偏院以后,她就托这个厨子的婆娘给她找打胎的药。
“啊?”乔旺福和王老幺两老表都听明白了。
“乔哥,老幺兄弟,”华老二无奈的说:“这些事我能够到哪里去说理?而且,能够说得清楚吗?”
华老二又说,一听到这些我就紧张了,每时每刻我都在想着赶快跑起走。可是,赖东家的规矩是要‘祭灶’过后,吃了团年饭才会给我们结账。几个月的辛苦钱拿不到我能甘心吗?
乔哥与老幺兄弟同时点了点头。
华老二又说,加上我那天的运气不好,吃了一肚子的冷油大,弄得我上吐下屙。也正好是我在牛栏粪坑拉肚子的时候,我才偷听到那些关于我跟金簪银簪两姊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估计赖东家自已还不知道。所以我才敢麻起胆子等结账。后来,终于把账结了。我赶紧收拾好我的包袱就想跑。可是,就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几件不是我的衣服。那时候我也慌慌张张,就装进了我的包袱里。
“哈。哈。我晓得了,”王老幺打趣的说:“就是那天我们看见的,你穿起来就像是教书先生的新衣服,对不对?”
到这时,华老二终于默默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但是,华老二又说:“要是我再不跑,赖家的人抓住我不打死我,也会把我扭送到衙门里去吃官司,”
“啊-----?”乔哥与老幺兄弟终于明白了害得华老二提心吊胆的原因。
这时老幺兄弟忽然说:“等我一下,我要去屙泡尿。”一边说他一边就跑走了。
王老幺回来的时候,他的两只手中端着两大碗热米汤。他说:“我都喝过了,趁热喝。”他一边说,一边递给乔哥和华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