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地上新增的四具死尸,今惜古感慨道:“珍馐会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组织,我开始有些佩服这些人了。”
殷万里还刀入鞘,厉声道:“他们倒也识相,若是落在我手里,定要让他们体会诏狱里那些刑具的滋味!”
“勇猛果敢,手段狠辣,果然很符合苦兄的作风。怪不得一听你‘铁臂神鹰’的名号,人人都跟见了瘟神一样。”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苦兄!”殷万里气急败坏地说道。
坚硬的黄土地上,沙尘飞舞,两匹健硕的快马掠过平原。
一个小偷,一个锦衣卫,两人并肩上了路。
初秋的太阳依旧狠辣,他们骑马行了半日,已是口干舌燥。殷万里不断擦拭着流淌下来的汗珠,幸好临走前今惜古盛了满满一葫芦酒,几大口下肚以后,又觉得饥肠辘辘了。
就连马匹也不满地直喘粗气,他们决定在前面的一座小镇歇歇脚。
不同于普通的乡下小镇,这里的百姓十分忙碌,他们前前后后已经遇见了十多趟拉车赶趟的生意人,有的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蔬果,有的则是满得快溢出来的酒桶,有的是琳琅满目的珍奇玩物,还有血淋淋的牛羊肉。
殷万里那身飞鱼服已被汗水湿透,在今惜古的强烈建议下,他终于答应去换一身普通的百姓服装。毕竟一个锦衣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行于街市,还是太打眼了,更何况旁边那个人还是全国通缉的要犯。
他们在客栈里饱餐了一顿,小二哥向他们推荐了这里特产的道口烧鸡,传说这是“中原第一鸡”,任何人来这儿都要吃一只才算真正来过。最令今惜古感到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地道的杜康名酒。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烧鸡下肚,一坛清澈明亮,窖香浓郁杜康酒下肚,纵然再赶三天三夜的路,他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吃起东西来是这般粗俗?”殷万里吐槽道。
今惜古扶着鼓鼓囊囊的肚皮,笑道:“平日里斯文,是为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这样可以更好地思考问题。然而有两件事是不能斯文的,否则就是自已为难自已。”
“哪两件事?”
“一是吃饭喝酒的时候,二是洞房花烛的时候。”
殷万里哭笑不得。
这时候,客栈里闯进来一个浑身冒着酸味的邋遢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个人年过半百,仍然精力旺盛,蓄着满口黑白相间的大胡子,扛着一副棺材,一副又大又沉的黑棺材。
刚一进来,他就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道:“小二,老子饿了,快上饭吃!”
小二赶紧上来招呼,却被他肩上的黑棺材吓傻了,连忙问道:“客官,这棺材里装的不会是死人吧?”
这人瞪了他一眼,回道:“棺材不装死人,莫非还装活人不成?还是说你这客栈有规定,不让人带棺材进门?”
小二战战兢兢地回道:“倒没有这个规矩,只是有些不吉利。”
“放屁,带个棺材进来就不吉利了,老子从开封城就扛着棺材到这儿,不也挺好?棺材的意思是‘官财(关财)’,意思是升官发财,关起门来发财,你懂个屁!”
言罢,“轰隆”一声,他把棺材放到长凳上,惹来客栈一众人侧目,但见他粗声粗气的,长相怪恐怖的,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是是是,客官说得是。”小二连连点头。
今惜古发现这个人真有趣。
他独自点了一大桌菜,除了道口烧鸡以外,还点了油炸丸子,烟熏牛肉,荔枝闷猪蹄,葱花酱爆羊蝎子外加一碗胡辣汤。
“小二,上酒!”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抱上来一坛杜康,他拍掉封泥,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半,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
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今惜古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吃。
其实看人吃饭也是一种乐趣,特别当一个人吃得格外香的时候。
店小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他放棺材的地方正好对着门口,外面的客人见这么大一口黑棺材,哪里还敢进来。
但因为担心棺材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店小二也不敢触碰。
殷万里越看越觉得,这人很眼熟,竟然走上去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抬头看了眼殷万里,往地上吐出了一根鸡骨头。
殷万里顿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道:“是你!在御膳房里偷吃的狗贼!”
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和今惜古此前一样,拍了拍自已的肚皮,酒足饭饱。
“老子当是谁呢,原来是锦衣卫大人,不穿官服差点儿没认出来。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荒野小镇来啦?”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殷万里说着拔出绣春刀,指向了他的脖子。
这人嬉皮笑脸,一点儿也没有畏惧的意思,脚下轻轻一抖,连凳子带人往后滑了出去。
殷万里一个箭步向前,瞬间奔到他身后,用脚抵住了凳子腿,伸左手拿他的后脖颈,哪知扑了个空。他像一条鱼似的从凳子溜到了地下,顺道还给他做了个鬼脸。
殷万里气不打一处使,挺身向前,他跪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又来到了殷万里身后。殷万里回身,右手顺势举刀横削,他低头躲过,后退两步,人已经到了门口。
“有种接我三刀,总是逃,算什么英雄好汉。”殷万里骂道。
“笑话,老子又没说是英雄好汉。你的刀那么沉,傻子才会去接。”
这话说得殷万里又好气又好笑。
“那边坐着的兄弟,方便把老子的东西递过来吗?”他看向今惜古。
今惜古回道:“当然,拿去。”话音刚落,隔着桌子使出一掌,劲风托着又大又重的棺材直直飞向了门边。
“好掌力!”他左手先是往前一挡,顺势往后一送,就这么一挡一送,大半力量就已经被卸掉了,接着右手往上一托,又大又沉的黑棺材跟纸片一般被他托了起来。
他单手托着棺材奔出了客栈。
小二追出去道:“客官,你你你……还没给钱呢!”
店小二快哭出来了,怎么就碰上了这种怪人。
一转身,发现桌上已多了一锭银子。
殷万里气冲冲地回来,见他还给那恶棍结了账,对今惜古气不打一处使,问道:“你怎么还帮他?”
今惜古笑着道:“我只觉得他挺有趣,而且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们出了客栈,继续上路。
穿过市集,经过一片住宅,小镇就已经到头了。尽管十分留恋这个热闹的地方,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惜古注意到小镇牌坊的石墩上被人画了个碗筷的标记,他认得这个标记。
看来丐帮的人也在这里。
好像这几天他跟乞丐十分有缘。
途经一片小山林,过了这片山林,便是官道了。
但这片山林似乎格外长,他们的马匹似乎还没休息够,走起路来颠簸得不行,直喘粗气。
好在山林下面有条清冽的溪流,今惜古建议先停一停,让马儿在树荫底下歇歇脚,喝口水,等太阳小点再上路。
毕竟马儿也是有脾气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干啥都是事倍功半。
今惜古来到小溪边,准备取些干净的山泉水,听到小溪的另一边有人在说话。
“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语气。
“就快到了,穿过这片山林,就是伏羲镇。”一个冷漠的男人回道。
“伏羲镇?你们带我去那儿做什么?”女人问道。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把你带到伏羲镇,就可以交差了。”冷漠的男人说道。
“那我可以见到铁哥吗?既然你们是丐帮的人,一定认识他吧?”她忽然激动起来。
“当然,带你去伏羲镇,就是为了杨铁山,好让你俩团聚的。”
“真的吗?真的是铁哥让你们来接我的?”
那人没有回话。
今惜古听到了脚步声,两个人正朝他这边走来。他纵身一跃,藏到了山坡上的一块巨石后面。
“天气真热,都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呢?”来人是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为首的那个肩上吊着三口麻袋,是地地道道的丐帮弟子。
麻袋越多,在帮中的地位也越高,丐帮弟子,最高可以到八袋。但丐帮对于八袋的要求极为严苛,既要武功过硬,还要在帮中拥有极高的声望,最后由帮主亲自点选。全国数十万丐帮弟子中,能够背八个麻袋的,不超过五个。
他们蹲在溪水边取水,顺便把水浇在脸上凉快一下。
“大哥,这小娘们长得水灵灵的,她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让我们千里迢迢从湖南带到这儿?”
那名三袋弟子的声音很冷漠,说道:“少管闲事,想成为正式弟子的话,就少说多做,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
另一名喽啰年纪轻,脚步重,踩到石子的时候差点儿把脚崴了,显然并没有练过什么功夫。但却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说道:“老大,小弟我活了这些年,还没碰过女人,这荒山野岭的,那娘们又这么漂亮,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三袋弟子哼了一声,说道:“你若不想死的话,可以试试。”
“难道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另一名喽啰说道。
三袋弟子冷笑道:“她吃不了你们,但另一个人会。”
“谁?”
“杨铁山。”
“嗐,不就是她一路上念叨的那个铁哥嘛!这人是什么来头?比大哥还大?”
“你们初入丐帮,不认识杨铁山倒情有可原,但在江湖上,杨铁山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三袋弟子说道。
“莫非是那个传说中的‘过江龙’杨铁山?凭借一人一船一杆,在汉江独挑长蛇水寨的那个杨铁山?”
三袋弟子点头道:“不错,而且他还是与我师父齐名的丐帮掌钵龙头。”
两个小喽啰不敢作声了。
“不过……”三袋弟子话锋一转,“他就要死了。”
“此话怎讲?”年轻的那个喽啰眼里放光。
“这个女人到伏羲镇的时候,就是杨铁山的死期。”
小喽啰的脸上闪过几分喜悦。
三袋弟子说完背过身去,说道:“这地方太扎眼,如果你们想做什么的话,去林子深处,那里有个山洞,记得别拖太久,我们还得赶路。”
两人顿时感激涕零,同时跪下,异口同声地道:“多谢大哥成全!”
空山寂寂,深林幽幽。几只飞鸟被惊动,飞上了高高的天空。树荫底下,一个女人被敲晕了过去,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喽啰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抬进了密林深处……
过了好一会儿,三袋弟子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两个人。
不知怎的,他发现这两人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兴许是他二人刚快过完,身体还抑制不住那种由内而外的兴奋。
“你们的动作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是啊,我们的动作一向很快。”
他猛一回头,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们,是什么人?”三袋弟子惊问道。
今惜古笑道:“我们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殷万里瞪了他一眼。
“我的两个兄弟呢?”
“你说那两只小淫虫吗?他们在山洞里睡得正香呢!”殷万里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忽然发现有时候捉弄一下这些恶棍,也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哈……”三袋弟子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们可知自已惹了什么人?”他指了指肩上的麻袋,“站在你们面前的可是丐帮三袋弟子,我的师父可是八袋长老,伏羲分舵的舵主,人称‘穿云鹤’的史长风。”
他本以为说出这些,对方一定会吓破胆。过去他都是这般横行街市,任谁来了,只要报出自已的名号,都要给他面子,他那两个小弟就是这么收的。
但这两个人听了却无动于衷。
说无动于衷并不确切,今惜古是知道“穿云鹤”这个名号的。这个人以腿法著称,据说他的踢技强劲,快如闪电,可以踢飞万物,甚至击穿天上的云朵,因此被冠以“穿云鹤”的名头。
“也就是说,你们准备把那位姑娘送到伏羲镇的丐帮分舵里去,交到史长风手里。”今惜古问道。
这句话再没有戏弄的意思,而是透着一股威严,带着几分杀气,令听者不自觉双腿颤抖。
今惜古内心已十分生气,他最看不惯这种欺辱女人,拿女人作玩物的下流小人。
“哼,竟然敢直呼我师父的姓名。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师父的厉害,《鹤仙腿》之所以冠绝江湖,并不只是名声响亮而已。他的踢技不仅威力惊人,更兼速度之快,往往对手还未反应过来,他那一脚就已经击穿要害,令对方一命呜呼。依我看,就算你们两人加起来,也不够我师父踢上一脚的!”
这话当然被夸大了十倍,为的就是震慑对方。可未等他把话讲完,今惜古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简直比风还要快。一眨眼,他们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三袋弟子已经惊呆了。
“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是向我交待全部的事情,还可以留一条活路;二是我直接把你交给身旁那位锦衣卫大人,由他带你去京城的诏狱里坐坐。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吧?据我所知,诏狱里用来招待客人的器具还是很多的,绝不会令任何人失望。”
他当然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普通人光是听到锦衣卫这个名词,就足够吓破胆了。
他偷偷跃过今惜古的肩头,瞥了一眼他身后一脸凶相的殷万里,后者已经抽出绣春刀,正放在手心里把玩起来。
虽然没有穿飞鱼服,但这把绣春刀不是每个人都佩拿的,加上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善茬。
人都是想要活的,一开始就想死的人,不会活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