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一,你可还记得答应过师父什么?”眉山神母悠远的声音不沾上感情。
按理,声音被空气阻隔,会显得分散,但神母的声音却能稳稳当当地传到两人耳中。
“……徒弟知道。”
眉山神母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自从灵儿师姐一去不复返,师父隔日就会嘱咐她:不可靠近俗世纷扰。
仇念一是妖,妖最大的梦想就是升仙成神,师父跟她说过,灵儿师姐虽是她第一个徒弟,但仙骨微弱,注定会坠入轮回。
仇念一却不同,化形之日,仙界的落花升到桃树之上,红光之下,残枝落瓣溯回绽放那一刻,原本笑靥初临的桃花,却一夜之间全部凋谢。
天帝派遣南天赤帝、归缘仙君赶往眉山,原本以为这一异象源于魔尊重生,等到了眉山才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梨花妖。
眉山灵泉——
归缘仙君细长的手指在空中转呀转,轻轻笑一声,一壶酒便凭空出现在他掌上。
酣畅淋漓地一口,归缘仙君毫无形象地用衣袖抹了抹嘴,道:“神母,您就行行好,把她交给天庭吧。”
眉山神母望着灵泉的远方,雾霭蒙蒙,草色的灵气从草地升起,从明亮变黯淡,她摇头。
“她生在眉山,理应由我管教。”
神母褐色的双瞳微微一动,心中莫名有一种伤感:“那丫头刚化形,与婴儿无异,这天地便是她的父母,天庭有谁愿意花心思教养她?”
“自然是交由初元掌老管教。”
归缘仙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初元掌老管教众仙子,每一位羽化登仙者就会在初元手底下过一遍。
但这句话哄骗哄骗小一辈还行,先不说小梨花是妖,根本没资格登上天庭,就说初元掌老吧,初元并非只有管教女仙这一个职务。
初元掌老是上古神君,每当天庭需要镇压下方魔族时,初元也会上战场,平日自然也要修炼,哪能对个个仙子事无巨细呢?
因此管教女仙的职务一般会落到初元天宫底下的几位女司,而女司又会将任务分派给年长的女仙,一阶阶分下去,其实初登仙界的仙子不过是靠自已罢了。
女仙经过人间历劫,心思稳重,清心寡欲,但小梨花又不同了,上了天界,反而会遭众仙鄙弃,受欺负也是理所应当的。
眉山神母是老神君,当然也会懂得这悬崖峭壁般的危险。
“不必再说,我的徒弟,没有上天界的道理!”
归缘仙君猛地坐直:“您要收她做徒弟?”
眉山神母只管静静地看,并没有说多一个字,但无言已是有言。
“您可要想清楚,那小妖身上的仙气奇怪的很,即便是我也探不出一二,万一今后出什么事,三界六族又不得安宁!
此次带她上天庭,便是要……”
忽的,归缘止住了嘴,眼里面的担忧被心虚占了半边。
眉山神母笑了笑:“便是要?便是要消除这个隐患是吗?”
归缘立在那,那个“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天界统管三界六族,上神仙子、天兵天将,不知有多少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战之中。
三千年前,魔尊手下在骨锯沙城滥杀叶风族,天界派多位神君镇压,却恰好中了魔族的圈套,战事过后,只有两位神君能重归天界,而在战争中陨落的,也包括天帝唯一的徒弟——上神灼烨。
战争最是残忍,饶是天界,也再受不了一个又一个神君陨落,也因此,天帝极其敏感能造成战事的一切事物,而这小妖出世时的古怪,自然也在天帝的敏感范围之内。
带上天庭是要管教她吗?大概率不会,而是要剥去她的仙骨,投她入轮回。
……
“但徒弟对三生,并非是师姐那般情感,我们只是……”
仇念一还没有说到重点,一根如成年男子手臂一般粗的桃鞭便从侧边打来。
她身手敏捷,但这桃鞭来得太过迅速,加上她满心想着如何跟神母解释,便来不及躲掉那一鞭。
“小心!”
仇念一感到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推力,在桃鞭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正好离开了桃鞭的攻击范围,但仍听到一声痛吟。
郁三生被桃鞭打到手臂,痛斥一声,桃鞭就像有脑子一样,拽着他转了九十度,直接又一鞭,正中胸膛。
郁三生迷迷糊糊中就被一阵猛击,身体往后撤了好几步,好不容易定住了,又感到胸膛里面血气翻滚,那股血瞬间涌上喉,犹如一把刀刃割着郁三生,原本白洁的衣裳,上半身有一半是血迹。
“师父!您怎么能这样!”仇念一急得眼泪快要落下,提着裙裾跑到郁三生旁边,用灵力治疗他的伤。
“我没事。”郁三生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脸色苍白地挥挥手。
“行了你,逞什么能?”仇念一手中不断输送灵力。
她虽知道师父会责罚她带人类进眉山,但从来不会殃及池鱼。
以前她和另一个小妖去人界戏耍凡人,这件事当然不能逃过师父大人的法眼,回到眉山后,她整整跪了三天,而与她作伴的小妖则安然无恙。
眉山神母那时候就对她说:“我只管教自已的徒弟,徒弟犯错,师父首责。”
因此她每次犯错被罚跪,神母也会把自已关在殿内冥修。
可这次,神母反倒惩罚的是郁三生。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带你来了。”仇念一忍着泪,愧疚地说。
郁三生笑着:“没事没事,我好着呢,吐点血而已,我练武都不知道吐过多少回了。”
突然,千百朵桃花簇到一起,待桃花散开时,一名身穿朴素白布衣裙的女人出现,她面容虽老,头发却乌黑得很,那袭布衣本应笨重,但在她身上竟能如纱裙般飘逸。
“师父……”
仇念一带有些惊恐,微微侧身挡住郁三生,幅度很小,但神母依旧注意到了。
“你师父我难道还会吞了他不成?”
“徒弟不是这个意思……”仇念一嘟囔道。
眉山神母又转移了目标,她上下打量着郁三生,嗤笑道:“见了人,也不会喊一声,你是来求学的,还是来当大爷的?”
郁三生眼睛闪了闪,想喊人,又不知道面前的女人是谁,只能跟着喊道:“念一她师父好!”
仇念一的头又低了点。
眉山神母皱皱眉,自言自语:“区区凡人,如何进得了眉山?”
“什么?”念一和三生一齐问道。
眉山神母没接,而是转了个话题:“你上眉山,可是有求于我?”
“是!”
“所为何事。”
郁三生眼睛在阳光底下,如宝石般闪亮:“晚辈想要习得更厉害的法术,保护自已想要保护的人!”
“想要保护的人?”眉山神母揶揄了一句:“可有我徒弟?”
“这……念一是晚辈同伴,自然也在其列。”
“呵。”神母侧过身:“方法倒是有,就怕你承受不起后果。”
“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变强,晚辈都能承受!”
仇念一拽了一下郁三生:“你疯啦!死你也能接受吗?”
郁三生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眉山神母扶额道:“罢了,你先在眉山住下。”
“可是……”
“没有可是,求取法力急不得,若你等不及,便回你的北垣去罢!”
语尽,眉山神母便化为一簇桃花,消失了。
仇念一扶起郁三生:“我师父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不要心急。”
郁三生堪堪站起,发现她领着自已动脚:“那我们现在去哪?”
“住在神母殿呀,还能去哪?”
客栈一楼是饭店,一共就三个店小二,满屋子的食客,小二忙进忙出,初夏的炎热全写在他们脸上了。
“哟,老徐,挺忙呀今天!”一个熟客对其中一个小二喊道。
那个叫老徐的店小二停下来,趁着应客的空隙喘口气:“谁说不是呢?这几天来了好多外乡客,店里可忙了!”
话还没说完,又有一桌嚷着:“小二,老子的青椒炒肉怎么还没上!”
“哎!来啦来啦!”
熟客“嘿嘿”一笑,相互之间讨论着。
“哎,你还别说,最近呀真有挺多外乡客的!”
“谁说不是,那丘府,不也有几个吗?”
“这外乡人是不是奔着那事来的?”
“不会不会!那丧家事,晦气!谁愿意凑这个热闹!”
其中一个人愤恨地敲敲桌子:“就是,晦气!老子就住在那婆娘家附近呢!害得老子要搬家!”
“老兄不至于,鬼鬼神神这些,不信则无的事儿!”
“话虽这样说,但老子那龟儿子近来总爱生病,说话不清不楚,就怕是被那邪气给吓着啦!”
“有这档事?”
一旁,两名面容不凡的女子默默地夹着菜。
粉衣女子问:“姐姐,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宛春朝笑问:“什么话?”
宛梦云放下筷子:“泗水镇有鬼呀!”
“不关事,我们来这又不是为了看鬼。”
“嗯。”想了一会,宛梦云也觉得这件事与她们毫无关联。
她嚼着嘴里的肉,不经意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恰好有一抹白色身影,吸引住她。
宛梦云愣愣地看着,有些失声喊道:“姐姐姐!你快看!那是……?”
宛春朝奇怪地顺着她视线看去,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宛梦云仍有些失神,过了一会,觉得实在是自已眼花,就又低下头,兴致索然地继续夹菜。
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的。
江晏如晃着手中的扇子,这天实在是热了,他今天还穿了个白色纱衬在外头,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意思脱下拿在手上。
“你在擦什么啊?”他瞧了瞧旁边的桃源,她从出客栈开始,就没停过手里的动作。
桃源白了他一眼:“客栈的木桌全是油渍,吃顿饭手上都是油。”
江晏如咂咂嘴,点头称是。
他又道:“哎,你有听到他们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