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是一个穿着绸缎衣裳,手带佛珠,脖子戴着金链的中年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多,身宽体胖,脸上肉气横生,但面相并不糟糕,不像恶人。
男人朝他们走近,江晏如也开着笑脸,往前迎上去,寒暄几句后,向仇念一等人介绍:“这位是丘生,你们可以管他叫丘富商,他是这泗水镇最有名的商人,也是我多年的好友。”
“客气客气!”丘生拱礼,双手抱拳向众人问好:“你们是江少爷的朋友,自然也是鄙人的朋友,鄙人家中有许多客房,各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到鄙人那住一段时日。”
仇念一上前,有些担心:“不会太打扰您吗?”
丘生觉得她太过客气,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鄙人也没有小孩,家中冷清得很,有您几位贵客光临,我高兴还来不及。”
仇念一与郁三生对视一眼,点点头。
路上,江晏如一一向丘生报出了在场几人的姓名,丘生一直笑着,这几人相貌体态都不俗,看上去便是贵家子弟。
这些贵客当中,他最是欣赏郁三生,原本以为江少爷是他遇过最俊俏的翩翩公子,如今遇上这郁公子,江少爷竟被比了下去,郁公子仪表堂堂,气质颇为冷清,但眼眸间又有温和的柔情,眉峰不算硬朗,更多的是淡,如谪仙般的淡。
真是好看,丘生默默点头。
丘府设在繁华的街道旁,在北霞山与南夕山的中间位置,丘府确实大,地处泗水镇,却能和京都富贵人家的府邸有得一比。
府门还有两个仆人站着,见到丘生带着客人回来,连忙弯腰行礼,丘府旁边是施粥摊,郁三生多留意了一下,看来这位丘富商时常在府旁救济乡民。
进了府,仇念一不由惊叹,里面的下人数量比太傅府的还要多上一倍,养这么多下人,确实有钱。
她往左边看去,远处是一片小池塘,上面有一架石桥,几个婢女端着食物,一个接一个地走上那座桥,奇怪的是,盘上的东西,虽是食物模样,却是统一的棕色,由于隔得太远,仇念一并不能确定那到底是什么。
她指了指那方,直接问丘生:“她们端的是什么?”
丘生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间,只有一件事才会让这些婢女经过那座桥:“您说那个呀,是木头。”
“木头?”郁三生皱眉:“为什么将木头做成食物的样子。”
丘生回:“鄙人的小妾喜欢此类工艺品,我便每日定时送几个给她。”
将木头做成食物的样子,还要摆在盘上,仇念一笑着摇摇头,这年头真是什么癖好都有,她也实在是敬佩丘生,做三件工艺品就要花上一个银两,像他这样天天做天天送,没有家财万贯的本事,还真做不到。
丘生带他们到主堂:“各位,我已经让下人收拾出你们的房间了,先坐下喝杯茶吧。”
众人坐下不久,便听:“老爷,您回来了怎么不跟妾身说一说,妾身好去接您呀。”
郁三生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这嗓音摆明是故意挤出来的,中间隐隐有些喘声,让他感到肉麻,但丘生好像很享受。
一个女人从后院走出来,起先没注意到主堂还有客人,她那身姿一扭一扭,上衣的领子都快到胸口中间了,那隆起的地方随着她的动作紧紧贴在丘生的手臂上,上下擦动。
郁三生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起,便不再往丘生那边看,扶风倒是看到了这一幕,立刻移开眼,挤出一句:“矫揉造作。”
声音很小,女人没听清楚字,却能让她注意到主堂还有人,她收回黏在丘生身上的胸,整理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服,款款行礼:
“府上来贵客了呀,妾身失礼。”
倒是有规矩,仇念一微笑地看着她,身材不错,前凸后翘的,又懂得挑选衣裳,身上的丝绸布料让她的优势更加凸显,难怪丘生会为了她花重金叫人制作那些工艺品。
“姐姐叫什么名字?”仇念一问,她笑起时,很明媚,很纯净,捕捉不到丝毫杂质,莫名让人亲近。
女人自然也是很喜欢这张笑脸,更何况这小姑娘还叫她姐姐:“妾身名唤李赞,是老爷第三房妾室。”
丘生跟她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李赞也很聪明,句句入心,不一会儿,主动要带郁三生等人去他们要住的房间。
安排妥当后,丘生便去了李赞的房间,几人又聚在后院,后院有池塘,有亭子,亭子内有一张石桌和六个石凳,刚好拱仇念一等人围在一块。
郁三生问江晏如:“你知不知道李赞这个人?”
“知道是知道,但没见过,好像是两个多月前才被丘生收做妾室。”
“两个月前?”仇念一与旁边的扶风对视一眼,扶风道:“北霞山的怪事,也是两个月前开始的吧?”
紫檀猜测:“会不会和李赞有关?”
桃源并不认可这个想法:“我看这个小妾好像很聪明,如果真是她干的,应该不会那么傻,选在当月动手,太明显了。”
江晏如点头:“而且按照镇上的传言,这件事和李赞扯不上半点关系,应该就是巧合而已。”
仇念一想起店小二说的话:“那个樵夫的妻子呢?现在在哪?”
“你们是在说朱玉姐姐吗?”李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突然间,亭子鸦雀无声,谁也不知道她是何时站到后面,以及有没有听到他们之前的谈话。
李赞离他们还是有些远的,只是隐隐地听到他们说樵夫妻子,便主动走前些,看她的反应,应该是没听到众人对她的猜测。
她想和他们一起坐,却发现亭子已经没位置了,桃源下意识站起,想让位置给李赞,仇念一立刻拉住她,向她摇摇头:“坐好,不需要你让出位置。”
桃源眼睛眨了眨,重新坐下。
江晏如主动站起来,笑道:“丘夫人,坐我的位置吧。”
他笑得俊朗,让李赞也有些红脸,坐下后,她继续接话:“各位客人是为泗水镇最近的怪事而来吧?”
“李姐姐怎么知道?”仇念一问。
李赞将发丝别到耳后:“不难猜,众位气质不凡,若不是为了这事,又怎会到这小小的泗水镇呢?何况,自事发后,上头派了好多官兵下来调查,可惜都没办法阻止这邪物。”
郁三生又问:“丘夫人刚才说朱玉?朱玉是那樵夫的妻子吗?”
“是的,朱玉姐姐是我的好友,当初我刚来泗水镇,镇上的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打扮像娼妓,只有朱玉姐姐用一颗平常心对待我,可是……可是……”李赞突然停住,拿手帕擦擦眼泪。
众人虽急着接下来的话,但也没催她,静静地等她继续说,李赞缓解情绪后,继续道:“可是,善良的朱玉姐姐过得并不幸福,虽然她没跟我抱怨什么,但有一次,她穿得很厚实,来找我,说想要借我的房间睡一晚,那时虽是初春,但她穿了好几件棉袄,好像要把什么遮住一样。
我就很奇怪呀,和她同睡一榻时,我就悄悄掰开她的领子,哎呦!里面……里面全是淤青,有些还在渗着血,我又拨开她的衣袖,她的手臂,哪还有一块好肉呀?全是伤!”
这么惨?仇念一倒吸一口凉气,抬头时,目光与郁三生遇上,心知对方心中所想与自已一样,李赞说的话印证了店小二的话。
朱玉经常被她的丈夫家暴是真的,张婆听见朱玉呼救声也是真的,但是朱玉到底死没死,却不得而知。
紫檀愤恨地说:“那种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就是可怜了朱玉。”
李赞抹泪:“是呀,一命偿一命,这本是天理,可后面死的人,又哪错了呢?朱玉姐姐的魂魄,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男人啊!所以我从来不让老爷去……”
“什么!”李赞话都没说完,就被好几个人打断了,仇念一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又看看江晏如:“不是只有樵夫死了吗?”
江晏如一脸懵:“你们不知道吗?”
郁三生皱眉:“知道什么?”
“哎呦,才不止死那一个,到现在都死了十几个人,最近的那个啊,就是昨天死的。”江晏如没想到他们竟然只打探到最先死的那个人。
“是啊,死十几个了。”李赞附和:“镇上的人都说是朱玉姐姐的怨魂不愿入轮回,留在北霞,南夕二山,专门报复樵夫呢!”
仇念一一愣,难怪这件事能够被上报朝廷,按理说,民间鬼怪之谈不少,悬疑案件也不少,但都是交给当地衙门审判,即便最终查不出凶手,列为疑案,地方官也不会将此案送上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搞不好会给自已弄出个德不配位的罪名。
泗水镇一案能让皇帝烦心,除了怪,还因为死在此案之下的人数众多,并且关于这案件的说法传遍四方,百姓为此担惊受怕,朝廷若再不抓到真凶,难免危及社稷。
郁三生问:“丘夫人,你可知凶手一般是在什么时候动手?是否有规律可言?”
正当众人觉得李赞答不出时,她却道:“当然知道,朱玉姐姐都入地府了,只会在晚上动手的嘛。”
“今晚我们去一趟……”
“北霞山。”仇念一接道。
很快,夜幕来临,由于凶手武力值多少,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亦或根本不是人,大家都不清楚,因此,桃源不会武功,需留在丘宅,而江晏如要和丘生饮酒,也要留。
此次前去北霞山的,共有四个人。
北霞山树木稀疏,大小差异明显,有些应该存活了上百年,有些却是新栽种的,仇念一去时,山上起了雾气,朦胧一片,若是在白天,还有一番神秘可言。
但被浓雾笼罩的北霞山,月光洒不透,几只野猫在夜色中闪烁绿瞳,当人望去时,又忽的不见了,凉意从心底涌起,告诫来这的人,不要再往前了。
紫檀生在眉山最南端,乾阳之地,受日光滋养,十分怕黑,她想像以往一样躲在仇念一身后,却发现郁三生先她一步,握住了仇念一的手。
紫檀脸色难看,却听:
“怕吗?怕就拉住我胳膊吧,我保护你。”
紫檀看了一眼扶风,耐不下心中的恐怖,点点头,她笑道:“你这个人有时候还蛮好心的。”
扶风道:“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
紫檀停住脚,呆呆地望着前方,她没有闻到丝毫妖气,但第六感告诉她,不要再走了。
扶风见她不动:“怎么了?”
她没搭话:“小姐,我们不要走了,明天再来吧!”
见仇念一不回应,她便急了:“小姐,小姐!我们走吧!”
周围漆黑一片,几人来得匆忙没带火把,郁三生虽视力极好,但在黑夜中也是个半瞎子,仇念一可以夜视,刚在一根即将掉落的树枝下拉走郁三生,救了他一命。
“小……走……”
郁三生回过头,背后灰蒙蒙,已经看不清了,他颇为奇怪,问身旁的仇念一:“哎,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吗?”
“什么?”身旁的念一显然没听到。
“好像是你家紫檀丫头的声音,说走?”
仇念一带着笑腔:“可能是她害怕就走掉了吧,我们赶紧查完就离开……这地方……好恐怖……咯咯咯”
郁三生感到手心发凉。
见没人回应,紫檀更着急,可是雾太大,她看不见前方的路,身边的扶风不会法术,若真遇到什么妖啊鬼啊,他跟空气没什么区别。
“你这丫头,这么快就害怕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紫檀惊喜的回头,果然看到仇念一一脸嫌弃地在她身后站着,顿时收回着急得快要落下的眼泪。
“小姐,你吓死我了!”紫檀责备地看着她:“不过,你不是跟郁公子走在前面吗?”
仇念一奇怪:“什么走在前面,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们啊。”
一进山林,仇念一便感到不对劲,虽然找不到妖气的存在,但有危险肯定是没错的,一个队伍里面,最后面的人最容易遭受攻击,郁三生和扶风没有法术,紫檀又太弱,她就只能垫在后头,保障大家安全。
“没有啊,我看到郁公子牵着你的手。”紫檀一头雾水。
扶风道:“紫檀,你在说什么?我家公子一直是自已走在前头。”
他指了指前方,喊了几声公子,却没人回应,紫檀对仇念一道:“我刚才也是这样,喊了好几声小姐,你都没回我。”
仇念一皱眉:“我没听到你喊我啊,单是看到你在发抖而已。”
“遭了,公子出事了!”扶风急道。
“咯咯咯……咯咯咯……我好害怕……咯咯咯……”
一阵极为刺耳的笑声从山林深处传来,又像是每一棵树都在发出这种笑声,笑中无笑意,反而是一种阴森,一时在耳边,一时又在头顶上,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转头,又没了,只剩下草在动。
紫檀躲在扶风背后,眼泪被吓得频频冒出,能发出这种声音的,肯定不是人,但她闻不到妖气,这就意味着,要么这只妖法力比她强,要么就是……
“鬼啊……”紫檀哭道。
扶风抽出剑,也十分害怕,但他还是死死护住紫檀:“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紫檀颤抖着双手,捂脸不敢看:“你懂什么啊!这是你们人类的说法,鬼魂一旦害人,她就没有自主意识了,单纯是想找多几个替死鬼,好让她转世投胎!”
郁三生感到手在发凉,到底是他的冷汗,还是他牵的那个人没有温度?
他试探:“你这几天过得还算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