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箫觉得最近有点奇怪。
不仅是越来越炎热的天气,还有逐渐贫瘠的土地……最奇怪的还有朝露。
其实现在江箫很少让朝露背着她了,毕竟朝露的身体不好,所以是茯秞秋叶她们背得多。
但是这几天朝露忽然就提出要主动背她,茯秞居然也没有意见。
朝露的毛比较短,身形也比普通的猫眼兽要小。江箫坐在她身上在这样炎热的天总是更舒服些。
只是……江箫也很担心朝露的身体。
朝露却只是沉默着,亲昵地碰了碰江箫的鼻子。
江箫愣了半天,她看着朝露温柔的眼眸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些天其实也有很多的征兆。
旅途的疲乏和冷热交替的天气,朝露的身体也是愈发不好,即便吃了草药也不管用。江箫捧住朝露的脸,额头抵住她。
“再坚持了一下……露露姐,再坚持一下……”
很快就要到了。
到了那片地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
朝露笑了笑,纵容一般说着:“好。”
江箫在那之后,整晚整晚地看着星空,白天也少有合眼的时候,每次都被朝露强行捂住眼睛要求入睡。
但事实上江箫也合不上眼,她那时甚至想着要是她根本看不清星空就好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多路里面,没有一条是露露姐活下来的路。
大概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跟在队伍后面的兽人和动物们也开始成片成片地死去。
猫眼兽的脚步不会停下,他们只能抛下死去的亲人或朋友,在绝望里麻木地跟着猫眼兽,就好像除了这样跟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先前的那一点希望,也随着身边人的死去而逐渐消弭。阿蓝在江箫的怀里,恐惧地看着后面那一幕。
他太知道这样的场景了。
也就是猫眼兽兽群碾压的实力在这里,才没有引起他们激烈的反扑。阿蓝开始庆幸自已当时跟着江箫,不然别说他的粮食,连他自已都会被这些兽人吃掉。
秦安始终跟在队伍的最末尾,将扑上来想要攻击他的兽人击退。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现在他们已经敢为了食物袭击秦安了,等到了后面会不顾一切般袭击猫眼兽也说不定。
江箫恐怕也看到了吧。
这样的队伍,已经无法承受任何一点的刺激。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即将到达目的地之前,一个清晨,朝露永远停下了脚步。
在兽人眼里巨大的猫眼兽倒下了,沉重的声音震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江箫抱住朝露,听到了朝露的清冽的声音。
“对不起……”
朝露垂着眼,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露出了疲态。
她看着抱紧自已的江箫,用尾巴摸了摸江箫的头。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这个妹妹很特别,她会关注自已身边的事物,双手也很巧,总能做出各种各样朝露觉得新奇的玩意。
包括这次的迁徙,茯秞虽然没说,她也明白这是江箫提出来的。她虽然始终跟着他们,对后方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朝露也看得出来她是在意的。
她讨厌死亡。
朝露本来想她要坚持下去,至少……至少也要坚持到到达那个目的地。
因为江箫很努力地想要救她,也很努力地想要救整个族群。可是最终……她好像还是选择了一个很不好的时机。
在那些兽人动物因为死亡而极度恐惧的时候,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又加上了她的死亡。
小箫一定压力会更大吧。
要是真的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她的目光又看向自已的母亲——伏秞。
水润的大眼睛里面带着唯独看着母亲才会流出的脆弱……
她当然不想死……她也想活下来陪伴着母亲和大家。但也,只能到此了。
“不……露露姐……”江箫艰难地开口,“不要说对不起。”
是她对不起才对。
想到她刚来这个世界时,朝露主动对她的亲昵,想到朝露虽然冷淡却每次都会贴心地在晚上把尾巴盖在她身上,想到朝露每次在梦梦闯祸时把她护在身后……
还有她被江箫要求吃草药时的艰难和纵容,还有她懒洋洋地晒太阳时尾巴会高兴地晃动……
江箫不得不意识到一件残忍的事情。
她救不了朝露……
江箫松开了朝露,站起来。
回首间看到茯秞走过来,尾巴盖在朝露的身上,伏下身体。
沉重的悲鸣自她庞大的身躯发出来。无论是跟着在后面脸上写着绝望的兽人,还是盘旋着赤鸢都安静了下来。
一切的嘈杂都在一位母亲沉重的悲鸣声中消去,直到茯秞重新站起来,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无论是兽人还是跟着逃难的鸟兽都沉默着。在茯秞重新带领着往前走时,也是沉默着跟着。
好像一切都如常。
但是江箫知道朝露的死化作的阴云从来没有消去,一直都笼罩着这个队伍。
江箫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茯秞的悲鸣,那个族群的领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仪。秋叶似乎也因为朝露的死亡而感到了恐惧,她用尾巴卷起江箫,细细的呜咽声从她喉咙里传出来。
她开始会主动让茯秞背着江箫,缓解一下茯秞失去朝露的痛苦,笨拙地想要安慰茯秞。
江箫咽下心里的苦涩,看着秋叶金色眼里的无措和纯粹的担心,忽然就有点害怕,害怕自已离开后秋叶也会这般伤心。
原来最痛苦的都是被留下的。
江箫能感觉到自已的时日怕也是不多了。这只猫眼兽的身躯本就不够坚韧,对她灵魂的排挤格外强烈。
江箫知道现在茯秞的心情只会比她更糟,她必须要压下这些酸涩,确保前行的方向是正确的。
而梦梦在这段时间也变得格外黏她。
只是他似乎也在害怕着什么,总是离着她一段距离。
朝露的死让原本总是跳脱活泼的梦梦陡然安静下来。他没有再四处乱跑,反而忽然长大了一样,没有惹是生非甚至还会帮衬着族群。
那双火红的眼眸也开始会小心翼翼观察茯秞的神色。
不用江箫说,他也会在休息的间隙去外面寻找食物。
他变得不像梦梦,乖得不像话,那团小火焰也熄灭一般。
这一天,江箫主动靠近了总是和她保持着距离的梦梦,在他惊慌失措地后退时,江箫张开了双臂。
“要玩扑倒游戏吗?”
梦梦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
他的尾巴动了动,最终却还是缓缓靠近江箫。
柔软的绒毛贴到了江箫的脸上。
他没有像从前毫不犹豫地扑倒江箫,也没有和从前一样不分轻重地和江箫贴贴,只克制地碰碰了江箫的鼻子,一触即离。
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品。
只是简单的触碰,江箫就感觉出他的心情……他在害怕。
在害怕江箫也会和朝露一样离开他。
朝露的离去就像是在生命力充沛的梦梦面前展示生命是脆弱的。
露露姐分明比他力气还要大,是更加强大的成年猫眼兽。那一天他想喊露露姐陪他一起玩,露露姐也没有睁开眼。
他宁愿那个时候露露姐生气地踢他一脚,或者用尾巴甩开他……
然后他听到了茯秞的悲鸣,知道那就是死亡。
江箫抿紧了唇,紧紧抱住了梦梦垂着大脑袋。
“姐姐……”梦梦闷闷地说,“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为什么他不救救露露姐?”
“露露姐比我好多了。”
他知道自已调皮,惹祸,不服管教。可是露露姐不一样,露露姐在族群里面很受欢迎的,大家都很喜欢露露姐。
虽然露露姐总是揍他,打人也很痛,他也从来没有讨厌过露露姐。
既然他都可以活下来,为什么露露姐不可以?
江箫听到梦梦声音中的哽咽。
明明被茯宛揍得半死也没掉过眼泪的。
江箫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梦梦的话语。
梦梦轻轻地靠在江箫的身上,依恋脆弱地将大脑袋往江箫的怀里钻。
“姐姐,如果把天火还给神,神会把露露姐还给我们吗?”
回忆起朝露温柔的眼眸,江箫咬着唇,此刻她才恍然感受到朝露再也不会回来了,那只猫眼兽被他们永远留在了路上。
分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到了。
她的嘴唇落在了梦梦的额头上。
在烈日下,他们却如寒冬里抱着取暖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