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昭华正在梳妆,就听到碧螺欢喜的跑入:“公主,好事,天大的好事!裴二爷已经醒过来,都开始能说整话了!”
昭华倏然站起身,惊起一桌的朱钗,一手挽着头发就想往外走:“怎么突然好的?”
“许是昨日郎中扎针扎的很。”碧螺一把将她按回梳妆台前,“再怎么着急,可头发还要梳的。杜郎君陪在那儿,公主不要着急。”
昭华心中一动。
裴志远清醒过来,很多见不得光的事,都会被摊开在光亮中。
但很多人是不想他清醒过来的。
想到这里,她将发簪插进发髻,拉着碧螺就往外走。
刚到裴志远的屋子,就听到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这是什么地方?本官这是在哪里?”
说话的语调就是京城官员惯常用的。
“你是谁?”他抬眼看到昭华。
昭华一怔。
她还没想到如何开口。
反倒是边上的碧螺先开了口:“她是大人您很亲近的人。”
“哦,是景家的女娘啊,一晃这么多年,都长这么大了,我都快认不出了。”裴志远开口。
他脸色苍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花白的头发,脸上格外苍老,只不过说话时,语气有几分迟缓,似是在思索什么。
可昭华心里总觉得奇怪。
昨日人都认不出,今日竟连景氏都想起来了。
不对。
她曾听说,景氏当年为了嫁给他,几乎将娘家都得罪光了。
他怎么还能记得景家的女娘?
昭华越想越奇怪,可看裴志远的脸,分明就是她带回来的。
“今早可有谁来过?”
边上的侍女开口:“是杜郎君来过,但看了之后很快就走了,说是再请一个郎中过来诊断。”
昭华没再说话。
杜慎言不会害裴志远,难道真是上苍开眼,菩萨显灵,让裴志远神志清醒?
她想了想,想着还是要将这事告诉下裴玄。
可去了他的屋子,却看到大门紧闭。
碧螺问了,说是裴大人大清早就出去了。
昭华扁嘴。
想起昨日他气得脸黑的样子,倒是释怀了。
裴玄对裴家人素来没什么好感。
她倏然想到他背后的伤痕。
都是成年的旧伤,想必他在裴家备受磋磨时,裴志远也没能帮他。
“公主,你怎么在这儿?”杜慎言提着一个食盒出现,苍白的唇色间带上笑,“这是刚出炉的糕点,正想给你送去。”
昭华低头。
就看到一个个小巧的如意糕,捏成一只只小兔子,冒着热气,散发出一阵阵的米香。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缕情愫,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点酸,却又有点恍,她伸手捏了一块,扬起脸说道:“多谢你了。”
“你喜欢就好。”杜慎言说的淡淡,看她神色,追问一句,“你是想找裴大人?”
“也不是,正好经过。”她自不会说的。
“裴督主大清早就出去了,现在州衙大小事务都要他拍板,自然忙碌很多。”杜慎言盯在她脸上。
“不用,他有他忙的,我也有我忙的。”没由来的心绪被她压下,似在这一瞬间,她已下了决心,将糕点放入口中,低低开口问,“他的神志可恢复几分?还能想起之前的事情吗?”
杜慎言垂下目光,就见她小口小口吃着糕点,是他从未见过的乖巧,他动了动手指,终是将手放在身后,目光多了几分温柔:“今日刚恢复,总要点时间。我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会帮你一直盯着他,你不要太担心。”
昭华应了声,目光不经意瞥到边上。
她记得裴玄院门口有几株秋菊,今日怎么没了踪影?
不知为何,她心没由来的跳了几跳。
今日,她怎么觉得处处不对劲?
不远处。
躲在假山后的房去疾作势就要起身,却被楚玖玖一把拽住:“你要做什么?”
“我要赶紧去告诉裴督主。”房去疾绷着脸。
楚玖玖一个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你想帮他?”
“那是自然。裴督主英明神武,而且器宇不凡,行事光明磊落,我心中最伟岸的男人。”
这一大串的彩虹屁,如果不是楚玖玖认识裴玄,还真是信了。
“可他对我们阿华不好,还不如杜郎君温柔体贴。”楚玖玖双手捧着面颊,“你看杜郎君说话斯斯文文的,而且在凉亭的时候他还救过阿华。就冲这份深情,哪那是你的裴督主比得上的?”
“裴督主对公主也很不错,比如说……”房去疾抓耳挠腮想解释,可想了半日,倒还没真想出点什么,他耷拉着脑袋开口,“可我就是不想看到杜慎言和公主在一起。别扭,特别别扭!”
“行了,等寻了时机,我看能不能帮你的裴督主说几句好话吧。”
她堂堂一个大美人呆在边上,这个憨货却在和她说别的男人。
活该他一辈子娶不着媳妇。
眼看昭华起身要离去,楚玖玖忙从假山后追出。
她走的快了些,踹翻了脚边怒放的九月菊。
“玖玖姑娘,小心些。”杜慎言白衣飘飞,弯腰将花盆放回原有位置,语气温和,抬头看向假山。
假山后后的房去疾忙缩了脖颈,溜之大吉。
楚玖玖道谢,忙朝昭华追去。
“和你的房大哥说上话了?”听到身旁的动静,昭华微微回头,见她撅着嘴,忍不住打趣,“他说什么了?将你气成这样?”
“阿华,裴玄虽看着冷些,可好歹也看得见你。这个呆子他可好,将我当兄弟处。”楚玖玖一身红衣,如同烈焰在秋日燃烧,抬脚就踢走一块石子,“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你当初喜欢他,不也是喜欢他没心没肺?”
见她气的面颊通红,她伸手推着她,“要不你去找找慕容璟?”
“他?”楚玖玖冷哼一声,头上的金簪摇得眼花,“已经三天不见人了,也不知死哪里去了。说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保不准在哪里吃香的喝辣的,就是不带上我。”
“他定是有要事。”昭华朝后仰了仰头,指着差点戳到她的金簪,有些无奈,“玖玖阿姊,你可想过,你这般穿金戴银,房去疾怎么养的起你?”
“谁要他养?”楚玖玖扬了声调,“我楚家的上门女婿怎么会吃苦受累?”
“入赘啊?”昭华瞳孔一缩。
“我可是楚家唯一的女娘,他不入赘,我八个阿兄非扒了他的皮。”
想起楚家八个阿兄的彪悍,昭华抖了抖。
这房去疾还是自求多福吧。
她倏然间停住了脚步,指着那一盆九月菊,眸光渐渐冰冷:“玖玖阿姊,我们刚刚是不是经过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