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从谢北修屋子走后,直接去找了慕容璟。
慕容璟刚想取笑几句,可看他脸色是从没有过的难看,瞬间闭了嘴。
裴玄将破云留在门口。
关上门,慕容璟已是按捺不住追问:“谢北修那臭不要脸的,和你说什么了?”
裴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一株芭蕉,从怀中掏出锦帕。
“这是……”慕容璟接过。
“昌平之战的证据。”
慕容璟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连忙打开锦帕,手都有些发抖。
尤其看到后面:“林州为人间地狱,到处尸骨焚烧,惨绝人寰”时,已气得一巴掌啪在条桌上,“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裴玄垂下眼眸:“当年,慕容煊虽是长子,但生母卑微,因此皇上迟迟没有将他立为太子。但后来因昌平一事,皇上认定他办事有功,这才将他立为太子。而当时,皇上虽有疑心,但昌平一战大雍损失惨重,百信群情激奋,认定皇上决策有误。而玄铁军的背叛,成为怒火发泄口。”
“所以,当年父王明知这事有猫腻,但还是……”慕容璟不敢置信的抬头。
这几年,淮帝日渐病弱。
谁能想到,当年的他助长慕容煊的气焰,更让林州百姓陷入水火中。
“阿璟,你明日就去边塞。”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用再牵扯其中。”
裴玄眸光沉静,深邃的眉眼中冷漠而沉静,语气冰冷。
“你想让我走?”即使目光逼视,慕容璟却还是对上那双眸子。
这事牵扯甚广,尤其还牵扯到淮帝。
他是淮帝儿子,原还存着念头要置身之外,可此时看到裴玄将他护着的姿态,他刚才的那些犹豫瞬间就消散干净。
当年要不是裴玄,他在这个冷宫中,早就被慕容煊给弄死了。
现在母妃也都不在了,他无牵无挂一个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儿,他主意已定,看着裴玄开口:“当年我们说好了,你为我母妃报仇,我为你阿父伸冤,现在事情有了进展,不是正如当初我们预料的这般?况且,我身为皇子,受百姓供养,我如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母妃定要入梦,一把揪我耳朵,骂个狗血淋头。”
他的母妃是世上最果敢爽利的女子,当年为了帮一个小宫女,甚至不惜顶撞淮帝,这才会被废入冷宫。
“玄家一门忠烈,却被诬为叛国逆贼。这事如若就这般稀里糊涂算了,那天地间还有没有天理?”
这么多条人命,不能白白的没了。
这么多年的眼泪,不能白白就这样流了。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这原本就是天地间的公理。
“但是……”
“有什么好但是的。”慕容璟痞痞一笑,“你有机会,在楚玖玖面前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就是了。反正我孤家寡人,也没有好牵累的。反倒是你……”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裴玄,“当初我以为你娶皇姐是形势所迫,但现在看来,你并非铁石心肠。她可是裴镇的亲孙女,她可知道,你和她之间隔着血仇?”
“说这么多做什么?”裴玄飞了个眼刀过去。
当初他是这般打算的,可没想到,在这场欺骗中,他自己先缴械投降。
慕容璟还想再说什么,可看他眉头微锁,也不敢再多说,耸了耸肩说道:“况且,我边塞的军功也不是别人送的。即使事不成,我带着楚玖玖,你带着我皇姐,我们一起去边塞。到时候我们纵马狂奔,天高鸟阔,我父王的御林军再厉害,也不敢深入边塞。”
裴玄没想到,他竟想得这么远。
“你也知道,我的那几个兄弟,都恨不得直接踩死我,好少个竞争对手。我搏一搏,说不定还能将太子拖下马。”慕容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是为了自己,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有魅力。”
裴玄终是有些动容。
没想到,现在还轮到慕容璟安慰自己了。
“真到那一步,我也会护得住你和楚玖玖。”
“那不就得了!”慕容璟抚掌笑了起来。
裴玄见他这般风轻云淡,一时倒觉是自己多愁善感了。
他站在窗前,看到杜慎言走过,带着一个郎中。
过了半晌,一道藕荷色身影从窗前走过,身姿轻柔,面容上还带着几分焦灼。
“这几日,他和昭华经常在一处?”
慕容璟看着脸色倏然黑沉的裴玄,翘着二郎腿落了座,故意拖长了音调:“听闻杜慎言恨不得将所有的郎中都抓来,你也知道我皇姐最吃这一套了,别的男人哄一哄,就……”
“咣当!”一声。
门被推开。
一阵凉飕飕的秋风吹进,慕容璟缩了缩脖颈。
“诶,等等我啊!”他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门,忙跟上裴玄步子。
一进裴志远的屋子,扑鼻的药味,刺鼻的很。
昭华坐在案桌前,见到裴玄,似是没看到般,只轻声问着郎中。
裴志远满头插满银针,一脸痴傻,根本没半分好转。反倒见了裴玄,突然伸出手,涎着脸笑拉他的手:“爹!给钱!”
裴玄黑了脸。
“来,都给你。”昭华接过碧螺递来的钱袋,放到裴志远手中,语气轻柔,还带着几分哄骗,“只要你乖乖吃药,每天都有这么多的钱,好不好?”
她的侧脸在光亮中,白皙透亮,唇边嚼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笑意,恍若春日晃在河岸边的柳枝儿,荡起了一床的碧波。
倏然间,他心情好了几分,闭了闭眼。
爹就爹吧。
反正,他也不吃亏。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昭华正在和杜慎言说着话,语气那个叫温柔。
他刚想抬脚,衣袍却是被一人牵着。
就看到裴志远拉着他的衣角,摊着一只手讨要:“爹,糖!糖!”
裴玄看着昭华已跟着杜慎言出了门,再看到自己被拽着的衣角,心里只觉得憋闷的难受。
他看着裴志远那张脸,他歪着头,嘴边都是口水,满头的乱发之间都是银针。
论年岁,他也才四五十岁。
可此时浑身琵琶骨尽现,一道道的,走路的时候,佝偻着背,老态毕现。
裴家的人。
可要不是裴家的人,他许是早就似了。
过了良久,他似是下定了很大决心。
缓缓开口:“走!我带你去找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