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匣内躺着一张白色锦帛。
那上面有着斑斑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已是红的发出黑,字迹潦草,可依稀看辨认。
上面写着:
“大雍十年,十万东辽军进犯林州,八千玄铁军率军迎敌。主帅玄鼎城为护一城百姓,佯装投降。可太子慕容煊误认叛国,下令裴镇当场活埋,无一人生还。”
“因百姓苦求,慕容煊方察觉真相,但为时已晚。为避免察觉,他命火油封城,火烧林州。”
“又恐有遗漏,炸毁林州大坝,致使良田千亩被毁。纵容士兵入城烧杀抢掠,将无辜百姓人头冒为东辽军,致使林州为人间地狱,到处尸骨焚烧,惨绝人寰。”
“我因提前一日出城未遭此惨况,但我父兄、妻女都死在林州,今日所言,如有一句谎话,甘愿永坠地狱。”
裴玄骨指因用力而发白,看着这一封血书,良久都没说话。
“当日我看到这一封血书也是大为诧异,没想到太子竟这般残忍,竟罔顾万千苍生性命,只为一己私欲。”
谢北修看着他的脸色,“当时,裴镇虽为主帅,但也是听命行事。后来察觉此事有异,大错已铸成,只能暗中寻找遗孤。而慕容煊为防止玄鼎城家人寻仇,下令国丈秦国公将玄家,甚至玄家旁支三百二十一口人,全部诛杀。”
“我不知当时裴镇是如何找到的你,但寻到你后,为防引起怀疑,故而又寻了和你年龄相仿的孤儿,取名裴青,从而一同将你们带回裴府。”
说到这里,谢北修抬头看向裴玄:“你可知,玄鼎城是怎么死的?”
裴玄没说话。
谢北修继而说道:“作为玄铁军主帅,他被裴镇一剑穿心,而慕容煊怕裴镇妇人之仁,下令秦国公将他挫骨扬灰,骨灰就被压在林罗塔内。”
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而当时玄鼎城的妻子已怀有六个月身孕,也被秦国公当场斩杀,说是斩草除根。也因为此,慕容煊虽不喜欢秦嫣然,但始终将她留在太子妃的位置上。”
“而回京后,淮帝大肆恩赏太子、秦国公。说玄铁军罔顾圣恩,是国之叛贼。更下令玄铁军家眷三代以内不准从军、不准科考。也有几个妇人伸冤,说自己夫婿冤屈,可都被当场杖杀,自此无人再敢提玄铁军。”
裴玄脸色铁青,紧握着拳,按捺内心的愤恨。
就是谢北修,再提起那段往事,想到表面和善的慕容煊竟这般心狠,更不会想到成日沉醉在温柔乡的秦国公更是这般的毫无人性。
忠臣蒙冤,全城百姓无辜丧命。
都是一条条的人命。
都是寻常人家的丈夫,他人的阿爹,更可能是春闺梦中人。
热的鲜血,让人沸腾。
可冰冷的事实,却让人从心里生出寒意。
“其实,淮帝不是没有生过疑心,尤其对这么多士兵的军功,他始终存了疑心。因此,他派了裴志远,重新回到林州探查当年情况。但没想到,裴志远刚到林州,自此音信全无,裴家也不敢过问。直到最近,昭华再次回到林州,慕容煊才想起此事,故而命秦国公直接将她斩杀在林州。”
裴玄看着那锦帛上的斑斑血迹,沉声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
谢北修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但随即提起眼眸,说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他自不会说,自己是从谢府偷出来的。
“那谢文济是如何得到的?”
谢北修垂下眼眸。
当年,谢文济得到这封血书,为的就是能够拿捏慕容煊。
当时,他一心想成为国丈,将女儿谢清露嫁入太子府。
没想到谢清露只想做正妃,而慕容煊也看不上逐渐没落的谢府,这才没有成事。
而这血书,也是谢文济最后的筹谋。
他买通了谢文济身边的管事,几次偷入书房,这才找到。
“裴督主这不用管。你只需知道,这血书是货真价实的。”
“那你想要什么?”
屋内一时安静。
两个人都看着彼此,都想要从对方眼中看出彼此的底线。
谁都没有开口。
先开口,就失了先机。
过了半晌,谢北修终是没忍住,开腔说道:“我想要谢文济死。”
“他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裴玄瞳孔一缩,他想到了很多条件,但唯独没想到这一条。
这个一身白衣,看着不染纤尘的谢北修,想的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那有如何?”
谢北修冷笑,一双眼眸猩红,“要不是他,我不会被人嘲笑十几年的野种。要不是他,我的阿母也不会为了我而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当上谢家家主!”
“我知道,谢文济这么多年根深蒂固,我根本就不是对手,我只能借助裴督主。因此,我们之间从来只有合作,没有敌对。”
“你为何这般笃定我会帮你?”裴玄冷笑,“届时你反咬我一口,本督岂不是做了赔本买卖?”
“我自是不敢。”谢北修急了。
“你谢郎君有何不敢的?本督多次警告你,不要靠近昭华,可我这几日看着,你可跑得勤快。”每次看到昭华和谢北修说话,他就想将他一脚踹飞。
“那是因为……因为……”谢北修没想到裴玄会不按常理出牌,一时语塞。
眼看裴玄转身要走,谢北修拦住他的去路:“我将这等隐秘的事都告诉了你,裴督主难道就不留点诚意?”
“本督今日来,就是最大的诚意。”裴玄冷笑,眼见他不肯放行,他缓缓抬头,“你想强留我?”
被他眼眸中凌厉杀气吓得一抖,谢北修后退几步,没想到会是这个后果。
裴玄伸手,从他手中拿走血帕,淡淡开腔:“玄铁军大仇得报,本督定将谢光济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
谢北修闻言大喜,朝他深深作揖:“那就多谢裴督主了。”
裴玄抬脚离去。
看着他孤冷的背影,谢北修舒了一口气,猛然察觉不对。
按照裴玄的说法,要等玄铁军大仇得报。
那岂不是玄铁军一日未得到伸冤,他就不会动谢文济?
看着空了的盒匣,谢北修感觉自己开了贼船,却被黑吃黑,将所有财物洗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