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裴家二房的嬷嬷吗?”
“她怎么对公主喊二小姐?裴家的二小姐不站在那儿吗?”
女眷议论纷纷。
昭华心口乱跳。
顺着众人目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女子。
她脸色惨白,一身白衣,衣裙被风吹起,如同飘飞在空中的白蝶。
裴家二房长女裴宛若。
俏生生站着,就让人看着心疼。
昭华看着她,仿佛有一阵寒流从脚底窜出。
即使现在,也能感受到梦中对她的恨和怕。
“放肆!还不快将这疯婆子拉下去?”碧螺又气又恨,用力拽开那老妪的手。
“二小姐,你是奴才亲自接生的!”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那老妪的双手看着枯瘦,力道却大得惊人。
昭华被她抓得生疼,她每个字都如同利器刺到她心口,残忍而冷酷。
她后背冒着一阵阵冷汗,后背湿濡。
被风一吹,格外冰冷。
同梦中场景,一模一样。
“胡说八道!”
“你可知造谣皇室血脉,该当何罪?”
慕容煊一脚踹翻那老妇,目光阴狠。
“奴才不敢乱说!玄元八年,乱军入京,皇后躲入裴家避难。”
“因被惊了胎气,提前生产,当时二夫人也马上要临盆了。”
“当时裴府只备了一接生婆。为方便照顾,将皇后和二夫人安置在一处。”
“小公主还是奴才抱给皇后的。皇后,难道都忘了吗?”
简后猛然后退两步,不敢置信看着她:“抬起头来!”
那老妪抬起头。
简后看着她,又慢慢转过头,看向裴宛若。
一个回头。
就已说明一切。
昭华深吸一口气,她长及腰际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身后冷汗又黏又腻。
周围似有一张密不透风的一张网,将她困在其中,半分都无法挣脱。
裴玄眯起幽深的眸子,冷冷盯着她。
她站在那儿。
襦裙上的大朵红艳牡丹很是艳丽,风吹乍起,浓墨重彩铺开,反衬得脸色胜雪三分。
可是,原本娇媚如花的脸庞,现在一片寂寥,身子似在微微发抖。
只不过,神色却镇静。
倒比他想象得更坚强。
他心头似被什么东西掠过,极淡的,一瞬而过。
一道惊雷再次劈落,惊起整个凝滞得化不开的僵局。
大雨随之倾盆而下。
四下慌乱,奴婢内监如没头的苍蝇,慌乱跑着去找伞。
碧螺撑开伞,捏着伞柄的手都在发抖。
雨滴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仿佛豆子落在鼓上。
昭华闭了闭眼,内心心绪翻涌肆意,汹涌得让她无法呼吸。
这梦境,似是真的。
梦中,她强留不属于自己的富贵,逐渐惹得简后厌恶,再加上裴宛若的中伤,她才一步步失了疼爱。
“那你为何今日才说?”
过了半晌,才听到简后颤抖开口,幽远的似从天边传来。
“刚刚看到这胎记,才敢确认二小姐的身份。奴才该死!该死!”
那老妪重重磕着头,抬起头时额头青红。
“这事裴府可知晓?”
“裴府不知道,都是奴才的错!”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漆黑雨雾中,简后眉目冷清。
“皇后娘娘不相信奴才,可不能不管自己亲生女儿!”
“虎毒不食子,不能因为奴才的错,就让你们母女分离!”
简后看向裴宛若,眸光微动。
“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用自己这条命来还!”
那老妪似发了狠,瞪着血红的眼睛,她突然拔下头上银簪。
银光一闪。
一道鲜血从喉咙口飙出,暗红色的血洒落一地,点点滴滴。
在场宫眷都尖叫起来,有胆小的直接昏了过去。
那老妪瞬间睁大双眼,身子软软倒在地上,脚抽搐着,大口大口吐着黑血。
血混在雨水中,蜿蜿蜒蜒的,混成血水四处蔓延。
昭华看着她瞪大的双眼,死不瞑目。
她捏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一阵阵的刺痛。
皇宫再繁华富贵,可这种时刻,只剩下波橘云诡。
为了对付她,竟以死做局。
她狠狠将不甘心情绪按压下去。
就在血水快满眼到她脚尖时,她后退一步,蓦然转身。
“母后,昭华不配为公主!请求废黜!自此贬为庶人,再不入宫!”
她还未跪在地上,简后已扯住她,搂在怀中。
“你个傻孩子,事情还没查清楚!废什么废!”
“你这想心疼死母后,是不是?”
母后的怀抱温暖,一如往昔,可昭华知一切都已不同。
透过简后的肩膀,她看到站在雨雾中的裴宛若。
还有她脸上逐渐消失的笑。
裴玄站在不远处。
突如其来的骤雨,反倒衬得他眉眼愈发清冷矜贵,五官轮廓愈显硬朗。
之前做锦衣卫指挥使时,一日曾下令处决三百囚徒,被称为“人屠”。
即使现在没了这层身份,他身上的杀气,也让人不敢小觑。
过了半晌,简后擦着她的泪,转头看向众人:
“暂未查清楚前,都管好自己的舌头!”
“不然,本宫不介意多几条人命!”
她向来温和柔顺,昭华从未见过她这等疾言厉色。
众女眷噤若寒蝉,纷纷低头。
身旁的云贵妃开了口:“时辰不早了,公主不若今日就先歇在宫中?”
隔着雨雾,昭华看着身姿清俊而又冷漠的男子,又看着黑魆魆如同鬼魅的皇宫,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忐忑。
“母后,我想跟驸马出宫。”
听到这话,裴玄瞬间眯起眼睛,眼底暗流涌动。
她额间乌发被雨淋得有些湿,裙摆上绚烂的牡丹花浸在脏污雨水中,脏兮兮的。
“这也好。”
“皇后,这恐有不妥。”
又是云贵妃。
“有何不妥?”
“裴玄可是姓裴。依臣妾愚见,这婚事已不能作数。”
话点到即止。
在场的都是人精,都听了明白。
裴玄是裴府三房之子,而如若她真是裴府的血脉,那从辈分上说,她还要叫裴玄一声“小叔”。
众人看向他们眼眸中,更多了几分嘲讽。
昭华看向简后,眼中突然起了雾气,语带几分哭腔:“裴玄是养子,而且早就自立门户。”
“母后,儿臣现在心里很乱。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难道想逼死儿臣吗?”
简后满脸心疼,拿帕子拭着她的泪:“别哭,母后都依你。”
听她这话,她不争气大滴大滴掉下眼泪。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云贵妃悄无声息瞥了裴宛若一眼。
云贵妃和裴府从无瓜葛,可看她刚才神色,竟似认识。
“驸马,昭华自小由本宫抚养长大。她一向娇生惯养,你好好照顾她。”
简后说这话时,双眼微红,眸中万分不舍。
“皇后请放心,臣定好好照顾公主。”
在转身瞬间,他唇边蔓起一层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倒小看她了。
以退为进,倒是留住了仅存的体面。
见她眼底藏不住的苦涩和疲惫,在出宫路上,裴玄终没同她计较将他拉下水的事。
马车辙辙,声声落在心上。
“公主,我们可以回宫外的府邸。你不是最讨厌驸马了,为何要回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