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翼遥不光样貌上没变化,现在就连眼睛也出了问题。
他分明看见,他亲手抛下去的人被海里的大鱼一口吞进肚里,哧溜一下钻进深海,不见了。
那大鱼走之前,还冲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暗示他这是他俩之间的秘密,不允许告诉其他人。
的确,说出来除了那帮“老弱病残”,其他人只会把他当做压力太大或者没休息好之类的,这都还是好听的,不好听的,怕是要把他扔下去做个实验看看真假了。
冯翼遥心里明镜似的,他又出问题了。
于是,甲板上的“货物”们又一次看见这个刚升了“官”的人无比惆怅的侧身倚靠在右舷桥楼上,他们看不懂新老爷的惆怅,无法和他共情。
新老爷眼神落在他们身上,一个个的突然就“忙”起来了,不那么完美的演技让他们看起来滑稽的很,轻松就逗笑了这位新老爷,他几不可察对他们的微点点头,转头钻出他们视线范围外。
姚府都不太明白,嗓子里话在嘴巴里转,蚊蝇似的不知道是跟谁说话:
“啥意思?”
“你说他刚才看什么呢?”
“这儿除了人就是水,不是看人就是看水喽……”
“是啊,不是看人。”,周旋久加重了尾音,顿了顿轻飘飘甩出后半句,“就是看水喽。”
“什么都没有啊……,没有……对阿贵来讲……就是答案?”
周旋久冲他轻点了下头,和刚才冯翼遥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像:
小久不管学谁都能有个八九成像,脸还是那张脸,行为举止却彻底换了个人。
有一次她模仿旧寨的老族长,尽管明知是假的,周旋久的老态龙钟和眼底的肃杀给人带来的凉意瞬间爬上脊背,惊得姚府身上的汗毛一阵又一阵。她在某些领域上展现出的天赋程度可以说是会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
幸好,他们是朋友。
……
房里的小被混着汗馊味、哈喇味和酸脚丫味。
自从冯翼遥来了以后,他每天都敞着门直到合眼休息为止。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他双臂环在胸前睁着眼直挺挺倒在床上神游。
他的左眼出了问题,莫名其妙的就看见些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夸张特效,比船还大的鱼、被一口吞入腹中的人以及船体下若隐若现的鱼尾。
起初,冯翼遥以为它是恰好经过碰上他们扔人而已,得了便宜当然继续赶路了。然而,事实是它始终都跟在船底,他看见了它没隐藏好的大鱼尾。
冯翼遥能想到的原因也只有回来后进葬山的那一次而已。吴碧云的血给他的视野上了层红色,那之后也没什么异样,直到刚才,他唯独发觉只有左眼能看见大鱼,右眼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水,再没别的了。
就只是巧合吗?
房间里没点蜡烛,床上的人又想的入了迷,恍惚间他觉得自已一定是魔怔了,不然怎么能看见一个顶着货真价实的鱼头的人从他门口走过?
对方发觉了他诧异的眼神,凶巴巴的冲他吼了一句:
“看什么看,别以为他们护着你,你只是条狗而已!”
哦,原来是王雄,前一晚来找他麻烦的两人中的弟弟。
倒在床上莫名被警告的人鼻翼一动,嗅到了空气里残留下带着微甜的腥味。心想这大眼鲷还挺幽默,不过那红眼睛转过来的一瞬,他还是被吓到了——伴随着他一张一合的鱼嘴发出的警告,脑袋两侧的腮同样一张一合,看起来是完全适应了他们陆地上的生活了。
冯翼遥鬼使神差的抬起自已的手仔细观察,还好还好,没真变成狗,他还是头一次欣赏起自已的手来。
睡不着了,他终于起身出了房间,决定去甲板上看看其他人变成什么样了。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甲板上巡逻着的弟兄们还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简直堪称千奇百怪,有的额角长出了亮晶晶的鳞片,有的跟王雄一样顶个滑溜溜的鱼脑袋,只要一开口两腮也跟着一动一动的,有的直接一点人类特征也看不见了。
整个桥楼上全是各种各样和他打招呼的“鱼”,快走两步来到桥楼栏杆边,下方甲板上的“货物”还是他回屋前的样子。
他“老弱病残”的同伴们早一步悄无声息的变换了位置,到了桥楼下不远处,一个能让冯翼遥清楚看见他们脸上表情的位置。可是他们脸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鱼鳞,他的手指不自觉抚上自已的脸颊,触感是薄薄的一层肉皮。
正疑惑,即将落下的手指摸向了自已的额角,滑溜溜、冰冰凉的触感立刻顺着手指传到大脑——连自已也变了!
顾不得下方同伴询问的眼神,冯翼遥离开栏杆转回桥楼甲板,不经意的拍着旁边靠尾鳍站立起的青花鱼小声问他:
“刚背着我吃了什么好东西?”
小青花腼腆的嘿嘿一笑,说他们刚刚下网捞到了好东西,他眼疾手快扑过去。鱼眼里的得意怎么都盖不住,向冯翼遥炫耀:
“抢了条小青花!”
“哦~”,冯翼遥放下了虚搭在小青花肩头的手臂,拖长了尾音,“难怪看着这么有精神!”
明白了,大不了不吃就行了。想到什么,他迈出去的步子又折返回来,小青花一丝不苟立在栏杆边盯着“货物”们的动向,他听见冯翼遥又问了句:
“咱下一次下网什么时候,我也想搞条尝尝鲜!”
小青花知道自已讨了这位三把手的欢心,直言不讳:
“明儿个天黑前,给您留一条的本事还是有的!”
冯翼遥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嘱咐他别累着就慢悠悠朝下方甲板上巡视去了。
鱼?
“呕!”,姚府听得清清楚楚,实在没忍住给了个在船上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他就算反胃得眼冒金星,也没把眼睛从冯翼遥身上挪开。
姚府看见这位儿时玩伴下到甲板上来,四处停停走走,闲庭信步的来到他们面前,像是忽然间发现了海里有什么情况,正扒着栏杆仔细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