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晏甩手就走,生怕自己晚一点回头林清也就会醒过来跟他针锋相对似的。
从小不知道什么叫做怕的顾二爷,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逃离”。
出了病房顾时晏就放慢了脚步,磨磨蹭蹭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逡巡,走几步低头看看手机,再回头看看病房的门。
期待……林清也会从里面追出来,像他们婚后的那一年时间一样,不管他回家有多晚,只要他回去了,林清也都会起来迎接他。
可是不会了。
无论顾时晏回头多少次,那扇门都冷冰冰地关着,洁净的玻璃反射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的身影。
医疗药品推车的轮子在地面上滚动,震得盘子上的瓶瓶罐罐发出碎响。
护士急匆匆的脚步,不停地吆喝,“急诊!急诊!麻烦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顾时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墙面站着,给推车毫无顾忌能冲过去的通道。
脑中又响起纪云生的谴责——
“你从小金尊玉贵含着金汤匙出生,你不知道人间疾苦,不知道每天医院里有多少人因为没钱看不起病决定放弃治疗,给家人打电话的时候都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你没见过,你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这都不怪你。”
顾时晏猛地蹙起眉,烦躁地又揉了两把头发,然后大步走出了盈满落日余晖的走廊。
将那间病房孤零零地丢在身后。
林清也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醒过来就看陈姨守在旁边。
麻药的劲儿过来就是疼,疼得她出不了声,手背上还打着留置针,头顶是挂点滴的架子。
医生正在查房,看见她转醒,没被医用口罩遮住的眉头挑了挑,“还挺快,到底是年轻人,身体素质就是好。”
林清也看着这人面熟,却不太能想起来,直到纪云生拉下了口罩。
“纪医生……”
“能被你记住还真是挺难得的,”纪云生一笑,“我的荣幸。”
“……”
“麻药过去以后会有点疼,能忍还是尽量忍一忍,毕竟你们律师以后也是要靠脑子吃饭的,你应该也不希望这些东西影响你的脑部神经。”
纪云生唰唰在板子上写了点什么,撕下来贴在林清也床头,“还有,四十八小时内不要进食……”
他的视线落下来,透过透明框架的眼睛,X射线一样想把林清也剖析个一清二楚。
林清也下意识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脖子上可能留下的暧昧的红痕。
纪云生心平气和的,“顾时晏那个畜生呢?跑了?”
“……”林清也没想到看着温文尔雅的纪云生骂起人来这么直接,“不、不知道……”
“随便吧,”纪云生本来也不是想要一个什么答案,“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是你的主治医,这段时间不论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过来找我。当然,也包括你不想见的人非要来骚扰你。”
“如果不是做了医生以后这双手伤不得,”纪云生转了转手腕,“单论拳脚,顾时晏还真未必是我的对手。”
“嗯……谢谢……”林清也望着他,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问,“纪医生……”
纪云生没回头。
林清也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问:“您能告诉我……您当初和顾时晏反目成仇,是……为什么?”
“这是我的私人问题。”
“……”
纪云生侧首,看了一眼身后默默闭嘴的林清也,“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我见不得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下,当然,也见不得有些人仗着自己的家世就可以临阵脱逃。”
他垂下眼帘,眼底闪过一丝别的什么情绪,但转瞬即逝。
“不过我的耐心也有限,如果有人执迷不悟,那就是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你和顾时晏的关系,你自己掂量着办。”
纪云生说完就离开了,留下林清也躺在病床上,目光空茫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她和顾时晏是真的走到了头,昨晚那些话,她才真的意识到,她和顾时晏之间的认知,相差的根本不是一道鸿沟,而是一道天堑。
家人于顾时晏而言是后盾,而于她而言是负累。
朋友于顾时晏而言是一时的伙伴,而于她而言是比家人重要的多的存在。
顾时晏或许永远都不能理解这种人际关系的错位,也无需理解。
林清也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前两天靠输营养液维持能量,后面慢慢开始喝一些米汤。
陈姨拎过来的保温盒越来越多,可顾时晏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就连纪云生后来都有点诧异,“这小子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林清也:“……”
“不来正好,”纪云生永远是那副带着三分嘲讽的模样,“不然来了影响病人的心情,拉低我的治愈率,我还得跟他干架。”
林清也:“……”
虽然但是,纪医生多少还是有点桀骜不驯在身上。
她本以为她和顾时晏的关系就该这么结束了。
顾时晏继续当他的顾二爷,而她也该想想,下一步要去哪里筹那八十万。
直到她出院的那天,医院门口嚣张地停了一辆布加迪威龙SuperSports,香槟金色的车身在城市一众的黑白灰三色的跑车里格外招摇。
林清也拎着住院的两件换洗衣服,见到这车就垂眸避开走——
看着就不是万一剐蹭到她能赔得起的样子。
车门却在她转身往公交车站去的时候打开了,翅膀一样支棱在车身两端。
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的人单手摘了墨镜,迈下长腿,走下车,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连阳光也被他挡在身后。
顾时晏。
他甚少在外面开这么招摇的跑车。
尤其是做律师这一行,车不能太差,让当事人猜测你能力不行。但也不能太好,让当事人嫉妒为什么自己这边都快倒闭了,律师却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顾时晏大多时候开的都是那辆卡宴。
直到今天,他这么随随便便把车往市中心的医院门口一停,丝毫不在意这辆八位数的车会不会被磕着碰着,林清也突然意识到,顾时晏是有纨绔的资本的。
可她没有。
她没有那么多的资本去赌顾时晏的心血来潮。
所以她没有驻足,不过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车站的方向走。
可顾时晏本就不是来找她商量的。
“林清也,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