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筝顶着一对大肿眼和贺衡恩搂好后又叽里咕噜说了一箩筐,前到他在咖啡厅工作的那段时间,后到他在北京,每天见贺衡恩交际应酬怀揣的是怎样的心理,事无巨细,但凡当下能记起的他全说了,一直说到贺衡恩忍无可忍,抬手盖住他的嘴,在抽屉里拿了片发热眼罩出来,遮住他的眼睛。
“你看看你那个眼睛,还要不要了,再不敷明天你该睁不开眼了。”
“嗯,我下回会尽力克制的。”程筝抓住给他戴眼罩的手,他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哑哑的,“我可以亲一下吗?”
“不可以。”
“可以的。”他把吻印在贺衡恩的手心。
贺衡恩抽回手,肩膀耸了下,翻了个身。
—
寂静中,程筝摸了摸贺衡恩的发尾,正打算开口——他觉得贺衡恩这样的转变是不是快了些,贺衡恩是不是应该先不原谅他,贺衡恩是不是应该要看他表现:
他总得好好求求情追追妻,这样才能心安理得得到贺衡恩的原谅。
结果贺衡恩把他的手拽过来,略微沉思便缓缓开口:“我们家……就我一个,我爸我妈都不是北京人,三十多年前他们来北京上大学,在这里定居。”
程筝顿住,静止在那里,好像在听贺衡恩念着自已的简历。
“公司也是差不多三十年前就开起了,他们是做运输的——”
“我知道。”程筝说,“我自已,偷偷在百度上查过。”
“嗯,不过,除了运输他们还做了医疗,这不是他们的主业,你应该也没查到,因为这是大学的时候,陈一做医疗产业的一个叔叔向他们聊的合作,他们投资入股,和陈家有了商业上的往来。”
“那不就是……”程筝眼睛眨巴了几下,“那不就是因为你和陈一的关系好,所以你们两家才有了合作吗?”
“嗯。”贺衡恩点头,“陈一他叔叔的企业做得不错,他们俩不愿意放手,到今年快有八年了。这其中可想而知的是,对于我的专业,他们究竟有多不支持。”
“怀正的创办我有和你讲过,他是我和陈一一手操办的,我很感谢陈一,在自已无忧无虑的时刻,还愿意就这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的和我搭伙开律所。”
“他和我不同,他不需要这样做,他即便是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他爸妈也不会说些什么,所以我才感谢他,他本就可以不来吃这些苦,但还是来了。”
“怀正,最初没有人管,我和陈一拿着手里的钱,就这么开了。什么所谓的铺路,所谓的扶持,这些没有存在过,我和家里几近割裂,和他们成了两个方向的人。”
“这是问题所在:我们的关系很差。”
“和我妈还好,可以说话可以做一些微小的沟通,和我爸不能,我们一年中说话的次数不会超过十次,我和他的恩怨来源已久,我看不惯他,他看不惯我。”
“学了法之后,我和他的关系降到冰点,我不在乎,他愿意怎么去说去做,都与我无关,我们彼此保持当下的距离,是最好的。”
“我没能考上一个更好的大学,如你曾经的认知那般,天之骄子就要站到天之骄子该去的位置,我不是神仙,不是圣人,我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我做不到不受许多令我痛苦和难过的事情的影响,做不到次次考试都能答出让自已满意的试卷。”
“我会分心会走神,会无厉害的将那些知识记在脑子里,七百五十分的卷子我考不到六百大几十分,进不到清华北大,进不到五院四系当中。我和你有着很大的差距,倒退十年,换做我是你,北京不是我能来的地方,况且你与我本就存在极大的不同,你是从重庆考上来的,而我是完全的北京户口,享受着优越的家庭资源以及教育资源。”
“我们的分数可能相差不会太大,但实质不能比较。”
“我这么说,是想顺便告诉你,你没有比别人差到哪去,你很厉害,你很坚强,你不脆弱,不管你今后要做什么,想怎么做,你都能拥有足够能力去应对和克服。”
“说回开头,我讲的最关键的是和他们的相处情况,这也是……我身上会和你有联系的最重要的东西,是我们都不能够忽略掉的。”
程筝深陷到他话语当中,直到贺衡恩的声音已经停下一会儿,他才仓促一笑:“这…怎么好像就这么见了个家长似的呢。”
贺衡恩也笑出声:“那你就当这样见了家长吧。”
气氛因笑容变得缓和,程筝的嘴唇与贺衡恩的耳根贴得很近,他想和他说自已明白,自已全都明白,明白这些事情和他讲的道理,可话到了嘴边,他又把它咽下去了。
他何必要用言语来证明自已的真心呢,有些话不必讲,他们默契的心知肚明。
他往前探过脑袋,以迅捷的反应吻上贺衡恩的耳垂,然后退回原位,任凭贺衡恩要转过来对他又打又骂也绝不动摇。
耷拉着耳边的没了温度的眼罩在动作间掉落,程筝只把他搂得更紧,这是他六年多来最想做的事。
夜早已黑得彻底,贺衡恩不得不把精神抖擞的程筝按倒在床上强迫他入睡,并和他讲他们不是只活这一个晚上,有其他的话可以日后再讲。
程筝重新安分,抱着贺衡恩的胳膊准备睡觉,一点多了,他是要睡下了,不然明天都没有力气和贺衡恩待在一起了。
“那要到什么时候咱们才可以重新在一起呢……”程筝半梦半醒间,靠着贺衡恩的颈窝这样问他,“我不想让你现在就不生气……”
“一个月。”
“啊……考察一个月吗?太少了吧。”程筝竟然还很不满意的样子。
“一年。”
“不了,一个月,一个月……”程筝沉沉地睡了过去。
—
睡着还不到一个小时,程筝习惯性的翻身,但手臂上的压力立刻让原本处在迷糊中的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已身在何方。
程筝再次翻身回去,像一夜间就重拾大学的印记,他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把贺衡恩的脸,却触及一指尖的湿润。
那是贺衡恩将干未干的眼泪。
程筝立刻清醒,惊慌失色地支起身去看贺衡恩的表情:“小贺,你怎么了?”
“你哭什么?”他慌忙去抹贺衡恩的泪珠,“怎么突然哭了,也不告诉我?”
贺衡恩急急推开程筝的手,只自顾埋着脑袋,犟着脾气不抬头,不管程筝双手的拨弄。
“不哭了不哭了小贺。”程筝皱起脸搂紧他,“好不好?”
“你是不是难过了,是不是觉得很委屈?”程筝捧起他的脸在眼睛上慌乱亲了几口,“不哭了,亲一亲就不哭了……”
贺衡恩也皱巴巴着脸一把推开程筝的脑袋,随后抱紧他的腰,把脸藏进他的胸口,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动作。
“……”程筝降低自已呼吸的频率,屏气凝神地抱好他,静等许久,看贺衡恩的呼吸也逐渐匀速,终于放下心闭上眼睛。
—
四点多的时候,程筝醒了一次。
仿佛是惊醒过来,他一个打挺把身子坐直。这个动静过去,平躺着的贺衡恩把眼闭得更紧,将装睡伪装得更巧妙些。
估摸一两分钟的时间,程筝躺下,伸长脖子去观察贺衡恩的睡颜。
确定他熟睡,程筝犹疑片刻,亲了口他的侧脸。
贺衡恩在黑暗中攥了下拳。
吻完侧脸,程筝又吻上他的胳膊,嘴唇游过上臂到手肘的位置,然后躺下。
下次睡觉换成长袖的,贺衡恩想。
他翻进程筝怀里。
程筝大气不敢喘一下,接着牢牢把他抱在自已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