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洒在异常宽阔的大床上,尚安抬起手挡在眼前,骂骂咧咧。
“谁啊,大早上的拉我窗帘。”
大脑宕机了几秒,尚安才想起自已此刻身在何处。记忆中昨晚好像去参加了一个慈善晚宴,接下来的事却有点模糊了。
她猛地惊醒过来,坐起身试图在枕边寻找到自已的手机,然而翻找无果。还没向周围张望,就就听见陆霆的声音说:
“你早上的闹钟我帮你关掉了,现在是十一点。”陆霆穿着睡衣,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机,另一边身体斜倚门框。
该死的!我的半天学习时间!尚安恼怒地在内心埋怨了一下自已,又开始后悔昨晚喝酒了。
学习不喝酒,喝酒学不了。
喝酒不规范,考研两行泪。
“喝多了就多休息一会,学习不差这一天半天。”陆霆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贴心地补充道。他从卧室门边走到尚安的身旁,左手拎着手机似乎要递给她,可就在尚安伸出手打算接过手机时,他的手臂又上抬躲了过去,问道:“安安,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你还记得吗?”
尚安点头,“参加晚宴、回家。怎么了?”
陆霆单腿跪地,贴近尚安,伸出手帮她将凌乱的发丝理至耳后,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什么说谎的痕迹。然而尚安脸上除了还没消散的睡意,并无任何多余的心情展示。
“没事,”陆霆低声应道,“先吃点东西吧。”
尚安点头,戴着耳机下楼——耳机里播放的是英语新闻。
说不出来是哪里改变了,可也说不出哪里没有变。陆霆觉得,尚安自昨晚开始,整个人有些不一样了。
对待自已,她礼貌、轻松,表情如常。可陆霆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能是她的眼神变了吧,陆霆想。
昨夜的尚安流泪了,她的话陆霆隐约可以理解。可他不理解的是,自已明明说过可以努力让她得到这个家的认可,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
他想,也许自已需要找洛程君聊一聊,那家伙最懂女孩的心。
现在的尚安对待考研,似乎更专注了。陆霆静静打量正在读书的尚安,打了声招呼:
“公司有点事,我过去一下,晚上想吃什么让他们做。”
“嗯。”尚安头也不抬地回答。
陆霆走了,尚安自窗前看到一抹黑色的车影从大门前消失,手中的笔不自觉停了下来。
晚宴上的一幕幕她都记着,灯光璀璨和她的种种复杂心思,那种感觉她也并不打算体验第二次。借着醉酒说出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连她自已都说不清楚了。
尚安笑笑,翻开手中的书。
已经到了10月份,距离研究生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这才是她眼下生活的核心。毕竟没有了这个核心,自已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进入十月份,很多学校都已经公布了报考简章,但自已准备报考的院校还没有。尚安对此也感到很无奈。
10月9日就到了考研预报名的时间。今年的预报名比以往推迟了15天之久,于是连目标院校的招生简章都推迟了。
今天要学习的剧本是必读60个剧本中的《等待戈多》,作者萨缪尔·贝克特。
这个剧本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并不陌生,起码在生活中你总是能够听到这个名字。尚安就曾在偶然的一次漫无目的的闲逛(现在叫city walk)中看到一家叫这个名字的酒吧。同样的,与这本书相伴随的总是长长的一串定语:荒诞派、先锋、现代……
在短短的两幕戏中,贝克特写出了两个主要角色。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两个人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等待一个名为“戈多”的男人,中间夹杂着他们几乎毫无意义的对话,包括玩帽子、脱靴子、吃东西、谈论毫不连贯的问题。然而一直到了大幕落下的时分,他们都没有等来戈多。在剧中,还出场了一些别的角色,比如看起来是作为奴隶和主人登场的幸运儿与波卓,为戈多送信的人等等。其中幸运儿这个角色还有着一大段呓语一般的独白:
“如彭奇和瓦特曼的公共事业所证实的那样有一个胡子雪白的上帝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确确实实存在他在神圣的冷漠神圣的疯狂神圣的喑哑的高处深深地爱着我们……我接下去讲福尔汉克莱普汉总之自从塞缪尔·约翰逊去世以后到现在每个人的全部损失共计每人一吋四唡只是大概约略粗粗计算到小数点〔1〕…”
且毫无标点。
可以说是发疯文学的鼻祖or名著版了。
如何解读这一类毫无情节可言的剧本呢?尚安在此前阅读时总是十分困惑。她发现自已好像没有办法用剧本写作的技巧分析其中的场面、结构。更没有办法把自已放在表导演的角度上剥离人物的动机与动作线。难道要寻求外部资料的帮助?引入文化历史背景或者哲学宗教的帮助?再进一步,干脆结合别的学科研究一下,比如传播学符号学艺术的媒介考古学电影学剧场理论数字剧场甚至人工智能元宇宙。很显然,这是当代戏剧论文的常态了。
她不理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不理解这些角色都在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要不要像做阅读理解一般把每个人都赋予一定的象征含义。把奴隶主理解为资本主义,把奴隶当成普通人,把戈多玩个语言游戏看成上帝,把爱斯特拉冈和弗拉基米尔视作精神分析法的两个案例。
马丁·艾斯林曾经写过一本名为《荒诞派戏剧》的书,定义并且解读了何为荒诞派戏剧,介绍了塞缪尔·贝克特、欧仁·尤内斯库、让·热内、哈罗德·品特等戏剧家。
是的,也许作为一个流派的荒诞派戏剧存在许许多多可以被定义的艺术风格与特点,关于反戏剧、语言、结构、哲学内涵——即使在当代很多人对此种分类提出了质疑。
可是今天,尚安突然明白了《等待戈多》中发生的一切。漫长的等待、不明白一切怎么发生的、努力却似乎毫无意义。她轻轻转动手中的笔,自考研以来第一次萌生了无力的心情。
美丽而丑陋庄园里,她等待的是什么?这希望又是否会来临?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敲开了门。
“小姐……”她的表情有些担忧,“大门那里有个男人说要找您。”
〔1〕《等待戈多》塞缪尔·贝克特 ,施咸荣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