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榆睁开眼,眼前是极致的白,整个空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的颜色。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上一秒还在拼死抵抗寒冰之箭。
总不能是死了吧?
他自嘲笑笑。
闭眼前还发生了什么?有些记不清了。
少年挠了挠头,发现身上的储物袋和手里拿着的千绛都不在身边。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试探性地往前走。
白色空间里,一个少年四处走动着,从上往下看,就像一张白纸的墨点在到处移动。
在这里仿佛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陆榆不知走了多久,除了一片白色,什么都没看到。
灵力也用不了,这里根本出不去。
陆榆走烦了,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
托着下巴想,要么睡一觉吧,反正也没事做。
正这么想着,白色空间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
黑色气体像是蛰伏在某个暗处,刚一出现就很快侵蚀了白色空间的大部分空间。
黑色气体张牙舞爪地扑面而来,眨眼到了近前。
陆榆没有躲,任由它吞没。
他没有感知到危险,其实应该说他都没有感知到黑气的存在,就像这些黑气并不存在一样。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些破碎成渣的记忆。
打个比方,这几个记忆片段犹如艰难从裂缝里挤出来似的,残破得可怜,边缘还在掉渣。
第一幕是一个俯视角度,视野范围内左边是一片大陆,右边也是一片大陆,中间连接着的是海。
陆榆猜,可能是西大陆、东大陆,和无尽之海。
因为他看到右边陆地上有一条高耸入云的山脉,那白雪皑皑的不就是千庐山山顶嘛。
第二幕是他当初登仙梯时见过的冥界,幽森可怖,暗沉的宛如终日不曾有过白昼。
在黑暗中,有一个金发的身影矗立在那儿,手上捧着一团黑乎乎的雾体。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陆榆看到这一画面,陷入沉思,他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这些,但他本身记忆有问题,也不好妄下定论。
他捞过一缕金色的发尾,漫不经心地往手指上绕了绕。
那个身影是成年男子的样子,而他今年才十五岁,难不成······
难不成这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
紧接着是第三幕。
绿水青山,还有一棵开得旺盛的桃树,花瓣纷纷扬扬,散落下来,在地上堆叠起来。
桃花烂漫,灼灼其华。
这眼熟的场景,让陆榆有点想念曾经那惬意而又满足的普通人生活了。
但看到这里,陆榆有些不确定了,这些个记忆到底是谁的?
黑暗中,只有三个破碎不堪的记忆画面亮着,照亮一小块地方,余外的仍是浓稠化不开的黑暗。
突然,刺眼的白光充斥视线。
陆榆眼睛一闭一睁,已经不在白色空间里了。
“嘶——”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已的上身。
可惜不顶用,疼的是身体里面,这点安抚根本抚慰不了疼痛。
咂了咂嘴,就尝到了满口的血腥味。
陆榆:······
真是哪哪都不得劲。
门外一群人已经在一片打闹中交流完了半天的收获。
听到客房里的动静,一群人乌泱泱涌进去。
但站得挺开,没把伤员周边的清新空气都给占了。
“六哥,你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让林暮北给你看看。”
“小师叔!”
“道友,我来再给你看看。”
在林暮北上前看伤时,其他人叽叽喳喳,一番插科打诨。
“六哥你昏迷的时候,他们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林暮北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好吧,这个不说了。就说祝养,这小子那嚎啕大哭的架势,搞得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你说什么呢?!谁嚎啕大哭了?!我只是红了个眼眶!小师叔你是没看见他当时疯得,耍着锅和十二个人打!瞅瞅这衣服还破着呢!”
“······”
“······狗屁禁飞令,还让我交了两块中品灵石的罚款!”
骂着骂着,小胖子突然想起什么。
“六哥,桃夭和小白呢?还在储物袋里吗?”
陆榆一愣,忙施了个清洁术,又换了件法袍,然后赶忙把他们放了出来。
“主人!”
小花妖刚出来,就往陆榆身上扑,想嚎几句“被关在里面好久好久”、“主人你是不是把我们忘记了”。
发现不太对,堪堪停在一尺外。
陆榆虽然换了衣服,但那惨白的脸色,几近枯竭的灵力,都说明他状态不太对。
她扑闪着翅膀,焦急地绕着陆榆转圈圈。
“主人,你是不是受伤了?严重吗?”看到一旁的林暮北,又放下心,没有再说其他,只道,“主人要是还难受的话,桃夭帮你治疗啊。”
小莫白也发现了,没有爬上他的肩膀,默默蹲在一旁的床榻上,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
“哥哥,是谁伤的你啊?”
少年音清润,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很容易让人心软。
莫白眼底却蔓延上来一层赤红,怕被人看到,连忙把头埋进毛茸茸里,团成了一颗仓鼠球。
陆榆一一安抚了一遍,才和他们开始说起了正事。
就是小莫白问的那个问题,宋禧年走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和人打了起来。
陆榆现在想来,姜涵芷一个照面就要杀了他,除了他打扮惹人怀疑,还有可能是与这御花园水池里的鲥鱼有关。
看她一招致命,不是个爱虐杀、嗜杀的变态,那为何对他直接下了杀手?
除非她与鲥鱼有关,或者和“八鱼阵”也有关。
陆榆的这些猜想没和他们说,他只是阐述了一遍发生的经过。
“这位九公主,我小时候见过她一面,镐城修士聚会时,我娘带我去见见世面,九公主当时端坐高台,冷冰冰的,看着是那种对低阶修士一律无视的人,没想到啊······这说明——”
“说明肯定有问题!”
“对!没错!但······是什么问题呢?”
任他们在一边猜去,宋禧年在和陆榆说他从小太监那儿套到的话。
小太监没有一股脑的全部按实说,在宫里活下来的怎么可能半点心机没有。
所以宋禧年基本上是半听半猜,理出来了一个可能的过程。
几个月前,天寒地冻,水池旁边的地结了层薄冰,小太监在御花园当值,路过时不小心踩着冰,然后蹚进了水池。
镐城冬天的河流、水域是不结冰的,小太监就掉进了水池。
水池土壤湿滑,加上他掉的位置不好,一番扑腾离岸边更远了。
而且他不识水性,落了水拼命挣扎,反而更快往下沉,大声呼救也没人来。
正要溺死时,被鲥鱼救了。
鲥鱼是半妖,能力自然不能与普通鱼类相比,从水中叼住一人的衣服,然后把人甩上桥的力气还是有的。
小太监咳嗽不止,又大口喘息,感受到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意才有一丝活下来的真实感。
他好半天反应过来,是鲥鱼救了他。
小太监趴在桥上,一身狼狈、冻得瑟瑟发抖也要找他的救命恩鱼。
“您在吗?是您救了我吗?”
没有回应,小太监锲而不舍,鲥鱼最后还是露面了。
自此,小太监为了报答那条鲥鱼,每日都会拿些御膳房不要的小虾、或者是饵料上贡给鲥鱼。
鲥鱼偶尔吃,偶尔不吃。
但有一天起,无论小太监怎么呼唤鲥鱼,鲥鱼都没有再出现。
小太监猜是鲥鱼大人吃腻了小虾、饵料,就想到了之前传说中的鲥鱼吃人,他弄不来人,就只好找王大厨要些新鲜的肉。
今天正是他尝试给鲥鱼大人上贡肉类的第一天。
没成想鲥鱼大人还是没有出现。
可能大人并不是吃厌了小虾,而是单纯厌烦他了吧······
他这种无根之人,生如蜉蝣,是世人都可践踏的微尘。冬日落水未死已是上辈子积德,又如何能奢求一道微光?
······
小太监以为鲥鱼不理他在自怨自艾,陆榆却知道鲥鱼应该这时已经被带走了,所以才一直没出现。
看来鲥鱼之前一直在御花园的水池里,是为了做出“八鱼阵”在被人养着,还是被人发现后直接带走?
结合姜涵芷的行为来看,应该是前者。
毕竟水池里已经没有鲥鱼了,还守着干什么,只有可能是因为“八鱼阵”会产生的怨气了。
不禁止皇宫里的妃嫔、宫女等来往,当然是因为有人才能使怨气使用最大化。
但是修士不行,尤其是他这种乔装打扮、行为惹人怀疑的修士。
陆榆一番思考,更加心累,感觉受伤的脏腑好痛好痛,只想原地躺下。
说干就干,于是他又躺回了床榻上。
“我再躺一会儿,你们想回以前宗门看看的就回去看看,小宋也和孟叔多说一会话吧。”
祝养他们这上午逛遍了整个镐城,没有发现鲥鱼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异常。
唯一收获就是一个小孩儿的笑脸。
他们探查路过了一棵树,树上卡了只风筝,树下站着一个哭成小花猫的小孩儿。
祝养就爬上树,给她拿了下来,于是得到了小孩儿的道谢和大大的微笑。
宋禧年他们四人应了一句,各自离开。
祝养是一个小宗门宗主的儿子,他娘就是宗主,本想让他继承宗门,可被祝养拒绝了。
祝养坚持要自已打拼出一番事业,而且他天赋尚可,就踌躇满志地乘法器跑去参加万泽宗的仙考了。
而荣重知和李闲是同一个小宗门的弟子,他们天赋好,宗主不忍他们天赋被浪费,询问了他们的意见后,就都给送去万泽宗参加仙考了。
在镐城三人便认识,后来又一同进了万泽宗,这才组成三人小队,一起做任务,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
于是屋里就剩了陆榆、林暮北和两小只。
林暮北收拾好了治疗的工具箱,见陆榆躺在床上,也有些犯懒。
就仰躺在床榻的另一侧跟他说话。
“道友······”
“嗯,怎么了?”
“我有些想我师姐她们了。”
“那就回去,从镐城回宗路上不是会经过清风阁附近嘛,你到时下去好了。”
“好······可我也舍不得道友你们。”
陆榆笑骂他一句,“舍不得就再回来呗,又没人拦你。”
林暮北就笑,连连应好。
屋内一时很安静,陆榆闭目养神,桃夭和小莫白一人一边埋进他的头发里休息。
旁人好像都有能回去的地方······
他呢?万泽宗······算吗?
不知道啊。
三人回来时,陆榆他们已经在宋府吃过晌午饭了。
宋禧年最后抱了抱他爹宋庆,宋庆十分嫌弃他的腻歪,用蒲扇般大的手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宋叔/老爹再见!”xN
几人走出城门,十公里外时就乘上仙船,仙船飞入云端,往万泽宗赶。
飞到清风阁附近后,把林暮北放下了。
林暮北哭着和他们道别,夸张的仿佛这一别就是永别。
祝养这么说,被李闲微笑着猛拍了一下后脑勺。
“闭嘴。”
“哦。”
“道友我走了,小宋我走了,桃夭我走了······你们要记得想我啊,我在清风阁住几天就会回来的。
道友你记得好好修养,丹药不够了跟我说,我给你送来。
balabala······”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宋禧年听他说的,俨然是把万泽宗当第二个家了,什么叫“住几天就会回来”啊,你当是去亲戚家留宿几天?
这么啰啰嗦嗦的,这好好的离别忧伤都被他冲淡了。
明明林暮北本身很沉浸在气氛里,但就是很容易打破气氛,这本事也是很厉害了。
几人挥手告别,仙船重新启动,继续往万泽宗飞。
顾忌着陆榆这个伤员,没有让他掌舵,其他几人轮了一遍掌舵,仙船回到万泽宗上空,正赶上吃晚饭的时间。
几人都是知道进门“传统”的,坚决不从凡人城镇走,仙船直接降落在栖吾山山顶。
“小师叔再见!”
祝养他们回了宗门后,就和陆榆他们告别了。
宋禧年问了问陆榆吃不吃晚饭,陆榆想着回去睡觉,就给拒绝了。
于是小胖子挨个跟陆、桃、莫说再见,然后蹦跶着去膳厅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