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云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快步走到了院门口，盯着门外的弟弟妹妹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才想起来招呼三人进院子。
沈朝月三人跟着沈朝云母女走进了周家院子，坐到了院子里的条凳上，等着沈朝云给他们倒水。实际上他们带了水囊，但沈朝云却不听，非要给他们倒上一碗水不可。
沈朝月打量了一下周家的院子，发现和沈朝云出嫁时一模一样，只是比那时破旧了一些。
进屋倒水的沈朝云还没回来，周老太太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周老太太年纪比沈老太要大上两三岁，但是看着比沈老太年轻不少，穿着打扮也比一般庄稼人要好一些。
周家老两口共有一儿一女，周怀咏是长子，他还有个妹妹，名叫周玉娇。周玉娇借着哥哥周怀咏的才子名号，攀上了镇里一户殷实人家，过上了好日子。
周怀咏大概在松阳县，周瑾在永安镇读书，家里除了周家老两口和沈朝云母女，应该还有沈朝云的二儿子周瑞，不过周瑞和周老头目前还没出现。
看到周老太太出来，沈朝月三人赶忙站了起来，主动向周老太太问好。
“周婶子，您最近身体还好吧？我们这段时间比较忙，也没时间来看您。”
周老太太眼神扫过他们三人，没有表现出一丝热情，只是淡淡开口道:“是大江和小池啊，你们来干什么啊？”
好家伙，明明开口说话的沈朝月，周老太太却独独把沈朝月落下，连她的名字都没提。
沈江和沈池都皱了皱眉，沈朝月却神色如常。既然人家老太太不愿意搭理她，沈朝月也就收回假装出来的热情，又坐回到凳子上，拉过周薇的小手，和小姑娘说起了悄悄话。
周老太太看到沈朝月的举动，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隐隐有些动气。不过还没等她说话，沈朝云从屋里走了出来，将三碗水放到了桌子上。
沈朝月看到姐姐一下子端出了三碗水，跟表演杂技似的，心想姐姐要是到了现代，就是干服务员的好料子。
“娘，你怎么出来了？”
沈朝云麻利地将凳子搬了过来，扶着周老太太坐下。
“院子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当然要出来看看呐！你弟弟他们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
“我怕打扰你和爹午睡，就没告诉你们，想着等你们睡醒了，再和你们说的。”
周老太太撇了撇嘴，又对着沈江问道:“你们来我家，有什么事吗？眼看快到正午了，有事就快说，说完我好进屋去睡午觉。”
沈朝月听了周老太太的话，觉得有些好笑。沈家村和清溪村离得很远，两个村子的村民很少走动，因此周沈两家没办法第一时间了解对方的情况。
沈朝云没时间回家，自然也就不了解沈家最近的状况。自从沈老头摔伤了腿，周家也就不认沈家这门亲家了，周家人就更不可能知道沈家已经盖了青砖大瓦房。估计在周老太太心中，沈家已经揭不开锅了，沈朝月三人今日就是来借钱的，顺便打打秋风。
沈朝月抬眸看了周老太太一眼，模仿着周老太太说话的腔调，开口说道:“周婶子，我们是特意来给您贺喜的。前几日，我们村里正家的儿子考中了举人，镇长敲锣打鼓地来给里正送贺礼，我们这才知道秋闱放榜了。”
“想到姐夫是清溪村有名的才子，这次应该也考中举人了，我们不好耽搁，特意来给姐夫送贺礼的。”
“周婶子，恭喜啊，你们周家出了个举人老爷，真是光宗耀祖啊！”
沈池听了沈朝月的话，立刻看向周老太太，见周老太太没出声，他以为周怀咏真的考中了举人。他很兴奋，也是真心替周怀咏高兴，更替姐姐高兴。他把刚才周老太太的态度忘了个一干二净，立马跟着道喜。
“我就说姐夫一定能考上，姐夫可是少年才子，以他的才华咋可能考不上！周婶子，镇长应该也来周家送贺礼了吧？”
沈朝月见沈池当真了，有些无奈，但是听完了沈池说的话，顿时心里又舒坦了。很好，沈池夸地越是真情实感，周老太太听着就越扎心。至于沈朝云会不会难过，暂时不在沈朝月的考虑范围，她觉得沈朝云被周家吸了这么多年的血，该让她清醒清醒了。
沈池一番夸赞说得是慷慨激昂，周老太太的脸色是变了又变，跟调色盘似的。
沈池激动完，发现周老太太没接话，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太对，他看向了一旁的沈朝云。
“你姐夫这次又没考上，不过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沈朝云的表情很平静，平静中透着一丝麻木，倒是一旁的周老太太不淡定了。
“没考上就没考上，下次再考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儿已经是秀才了，见到官老爷都不用下跪的，你们这些穷泥腿子懂什么！你们以为考中举人很容易吗？”
“你们沈家穷得叮当响，净想着来我们周家占便宜，我看你们不是来贺喜，是来借钱的吧！”
沈朝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周薇都看向了她。
哎，周怀咏真是大梁版本的“伤仲永”啊！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接着就止步于此，江郎才尽。
不过沈朝月觉得他还不如故事里的张仲永，人家张仲永是因为年纪小，又被父亲领着到处炫耀而耽搁了学习。周怀咏可不一样，他年纪够大了，多次考不中举人完全是他自已的问题。
沈朝月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周怀咏这些年并没有把心思完全放在读书上，搞不好整日在县城里寻欢作乐呢！
沈朝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周老太太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周老太太，你说我们沈家人是穷泥腿子，说我们沈家占了你们周家便宜，那你说说，我们沈家都占过你们周家什么便宜？”
周老太太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屑地盯着沈朝月看了半天，嘴唇开开合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沈朝月冷笑一声，周老太太当然说不出来，因为向来只有周家占沈家便宜的份，哪有沈家占周家的？
自从周怀咏考中秀才，周家老两口就以为儿子即将一步登天，染上了瞧不起庄稼人的臭毛病。他们与影视素材里常有的那种暴发户一样，觉得自已已经高人一等，认为周家已经成了书香门第之家。
刚考中秀才的那几年，周怀咏并没有去官学教书，而是宅在家里读书，周家靠着几亩薄田和沈朝云的嫁妆勉强度日。
连续两次考不中，周怀咏这才离开了清溪村，去了松阳县。留下沈朝云一人照顾着一家老小。周家老两口仗着自已岁数大，不再下地干活，三个孩子又帮不上忙，于是沈朝云一个人包揽了地里和家里的所有活计。
在沈老头没受伤之前，沈家偶尔会接济一下周家，偶尔也会给刘家送点野物，沈家老两口就盼着亲家们能对两个女儿好一点。
可惜事与愿违，自从沈老头无法再进山打猎，刘家人就彻底暴露出了本性。沈朝月看着周老太太对沈朝云的态度，又瞄了瞄院子里那一大盆衣物，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来周家也要让沈家老两口失望了，他们并没有善待沈朝云，周家人在心底里就瞧不起沈朝云和沈家。当年周家肯与沈家结亲，大概率是看中了沈老头的猎户身份，看中了沈朝云带来的嫁妆。
“周老太太，你不说话，那就是说我们沈家没占过你们周家什么便宜。相反，我倒是想起来你们周家没少占我们沈家便宜。”
其实沈朝云出嫁没两年，沈朝月就嫁去了刘家，她并不知道沈家给周家具体拿过什么。不过，按照沈家老两口的性格，给亲家带东西是必然的。
果然，沈朝月话一出口，周老太太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但她还是坚持反驳了一句。
“那是你们沈家自已乐意，我可没让你们拿东西。再说了，你们愿意给我们拿东西，还不是为了巴结我儿，等我儿考上状元，跟着沾光吗？”
呦，好大的口气啊！沈朝月差点笑了，周怀咏现在连举人都没考上呢，周老太太居然都肖想着状元之名了，真是心比天高啊！
“你说得对，我们是盼着姐夫能考取功名，好让我姐跟着他享几天福，不用像现在这样，大中午坐在院子里洗一家人的衣物。”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姐在我们周家受了多少苦一样。哪家的儿媳不伺候公婆，不操持家务？”
“儿媳不是不可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但婆婆也要体谅儿媳的辛苦。某些人自已躺在屋子里呼呼大睡，把儿媳当成家里的牛马，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睡得着的？”
“你……你一个晚辈，居然这么跟我说话！”
“怎么，觉得我不尊敬你了？笑话，想要别人尊敬，那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不然别人凭什么尊敬你！”
“你……”
沈池和沈江站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但脸色都很难看，看向沈朝云的眼神里满是心疼。
“朝月，别说了！”
沈朝云见两人越吵越激烈，出声阻止了沈朝月，又对周老太太说道:“娘，您消消气，朝月她只是心疼我……”
沈朝云话还没说完，就被气急败坏的周老太太打断了。
“心疼你，那你的意思是你在我们周家受委屈了？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儿能享福？回你们沈家吗？”
周老太太翘起二郎腿，鼻孔朝天，眼神轻蔑，接着开口道:“谁不知道你们沈家穷得叮当响，我看你们已经开始啃树皮挖野菜了吧！”
沈朝云听到这里，终于控制不住自已了，开口道:“婆母，自从我爹摔伤后，我们沈家日子过得确实很难，但是从来没有开口向周家借过一文钱，你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周老太太听到沈朝云的话，顿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气得胸脯起伏不定。
“反了你了，我儿不在家，你就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是吧！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你就开始帮着娘家人了，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不是进了我们周家，你能当上秀才娘子？”
周老太太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掌声，把几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看到沈朝月在鼓掌。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区区一个秀才娘子，你这口气大的，我还以为我姐嫁进周家当上了宫里的娘娘呢！”
“我姐这个秀才娘子当的真够辛苦的，又要种地，又要洗衣，又要做饭，又要挑水，又要伺候你们两个老的，又要伺候三个小的。”
周老太太快被沈朝月气死了，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敢瞧不起读书人？真是一群没见识的臭泥腿子，等我儿考上举人就把沈朝云这个贱妇休了，让她带着那个赔钱货滚回沈家。
看着周老太太变来变去的脸色，沈朝月动动脚趾就知道这老太太在想什么，她的心理学可不是白学的，那些种田文也不是白看的。
正在几人对峙之时，一个胖小子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周老太太的腰，高声叫道:“我饿了，你快让我娘去给我做好吃的！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周老太太态度立马变了，摸着胖小子的头，一口一个乖孙乖孙地叫着。
“哎呀，真是阿奶的乖孙！阿奶这就让你娘去做饭，可不能饿到我的乖孙！”
这是周瑞？
沈朝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周瑞和周瑾差距也太大了。周瑾这个年纪早就去镇里读书了，周瑞却还在家里当奶宝，这孩子现在只是养肥了，但再这样下去可就要养废了。
“没听瑞瑞说饿了吗？快去给孩子炖点肉，别炖太多，够他一个人吃就行了，我们岁数大了，不爱吃肉。”
沈朝云还没回话，周瑞突然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包袱，立刻扭着大屁股冲了过去，撞开桌边的周薇，将包袱拿到了手里。
周瑞打开包袱，看到里面的一块兔肉、几个熟鸡蛋和一包糕点，顿时口水直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