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三思沉吟片刻，直视沈鹭：
“老夫膝下‘四子’霍沅仪自幼聪慧，好为人师，欲来三文学堂作夫子，不知，三文学堂，可缺先生否？”沈鹭闻言睁大双眼。
霍三思有三子二女，其中大女儿早逝，现如今只有三子一女，并无第四个儿子。
更何况，霍三思说他那第四子名字叫霍沅仪。
霍沅仪明明是他小女儿的名字，沈鹭曾多次与她打交道，那是货真价实的貌美小娘子。
她心里一动，佯装恼怒：“霍大人何必拿此事取笑我？您府上何时有了第四位小公子？”
霍三思看了郑毅一眼，苦笑着摇头：
“原老夫是打算瞒着的，可如今郑将军在此，沈小东家必定也会知晓老夫子女的情况……
老夫便实话实说了罢，真正想来教书的，是老夫幼女，霍沅仪。”
沈鹭沉默。
大雍民风开放，却也不是那么开放。
比如有教男子读书的学院，却没有女学。
女儿家想要读书，还要看家里长辈是否有足够财力请私塾先生，亦或者家里长辈亲自教学。
一般也就认得几个字，治家之时不作睁眼瞎罢了。
厉害一点的，便如沈鸾那般“作”几首为人称颂的好诗，博一个才女名声罢了。
治世？那是男人们的事情。
教书先生是男子，医者是男子，经商者也多是男子。
比如沈鹭在外经商，为方便行事，也多为男子打扮。
霍三思见沈鹭垂眸，眼睛看向窗外：“小女自幼爱读史，她心中有一圣贤，奉若神明，便是那盛文帝。”
霍三思将一段沈鹭读过无数遍的史事娓娓道来。
盛文帝之名，如雷贯耳。
在大雍之前，曾有过一个朝代名曰文朝，那是真正的开放朝代。
尤其文朝末期，曾出过一个女帝，盛文帝。
她本是冷宫长大的不受宠公主，连书都未曾读过几本，却凭着美貌和心机先后嫁给当朝太傅、护国将军。
因缘际会之下，又卷入夺嫡纷争，后凭借学识与兵权执掌乾坤，皇袍加身三十余载。
她在位期间，广开言路，励精图治，创下永年之治的太平盛世。
她深知女子读书的重要性，便建立女太学；又知晓女子未必不如男，便取消官场等诸多阶级、职位对女子的限制。
霍三思语速稍快：“……从此之后，女子可以进学，女子可以习医，女子可以科举，女子亦可征战沙场……
但凡男子可为之事，女子也再无禁忌。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尤其重视女子读书，在位时，便常常关心女太学的诸多事宜；
退位后，甚至常住女太学，兴起时还会给女学生们开课论学。
霍三思掷地有声道：“我儿欲效仿先贤，以教书育人为已任，若有一日，愿……女太学再现！”
沈鹭盯着霍三思，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霍三思放低了声音：“我这做父亲的，一开始只不过满足女儿读书的要求罢了，并未多想。
到时候来，沅仪提及自已心中志愿，我才恍然大悟！
沅仪口中，世上女子的困境，与我当年那般相似，欲挣脱这困境，却要比我付出多万倍以上的努力！
我这当父亲的无能，虽无法实现小女心中夙愿，却也想着尽力满足。
女太学重现或许天方夜谭，可过一把教书育人的瘾，却是可以的！”
沈鹭沉声问道：“说到教书育人，在下记得，沅仪姑娘的长兄，霍存之先生便是在清和书院教书？
何不令沅仪姑娘投奔兄长？既能教书育人，又得兄长照应。”
且清和书院门槛高，里面的读书人许是比三文学堂的读书人更懂规矩，也更不容易冒犯、唐突到霍沅仪。
无人知晓沈鹭此时多么激动，又是怎样克制着试探霍三思的想法。
看过灰团子世界的女子如何傲立于世，又读过盛文帝治下永年之治的史记，再联想到自已历年境遇……沈鹭心中早就种下一颗火种。
这颗火种所传递的信念，或许就连早年与她一起被书铺拒之门外的郑毅都无法领悟，毕竟郑毅天生为男子。
这颗火种仿佛有着，能让她与盛文帝、与灰团子世界的伟大女子在未知的虚空中对话的力量。
可这颗火种太过渺小，沈鹭想让它生长、让它壮大！
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
霍沅仪，你，会是我的伙伴吗？
霍三思不知沈鹭在短短时间里想了许多，他摇摇头：
“其一，清和书院远在江南，我与夫人实在放心不下沅仪远游。
其二，存之他……为人古板，并不赞同沅仪抛头露面、教书育人。”
说着他声音变低落：“沈小东家可是同旁人一样，也觉得小女太过异想天开，不愿三文学堂接纳她这离经叛道之人？”
沈鹭拱手问道：“沅仪姑娘无愧于已心，乃圣贤之为。何曾离经叛道？霍大人可想好了？
在下丑话先说到前头。
三文学堂的学子多是穷苦人家出身，言行举止与大家公子大为不同。
若沅仪姑娘在三文学堂教学，难免有不适应之处。
在下亦无法担保，会不会有人行止冒失，唐突到沅仪姑娘。”
霍三思见沈鹭答应自已的女儿来三文学堂任教，洒然一笑：
“哈哈哈哈！沈小东家多虑了！沈小东家的三文学堂能收留小女，老夫感激不尽！
沅仪既然自已要来，必是已经想过以后会碰上的诸多困境，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就算以后后悔，那也是她自已的事情。
老夫又岂是那等随意迁怒旁人的小人？！”
郑毅也含笑道：“霍大人的为人，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另外……”
他看向沈鹭，见沈鹭颔首，他继续道：“之前不知您的来意，我身份等稍作隐瞒，还请霍大人原谅我们。”
霍三思不解：“哦？”
沈鹭微笑：“在下，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霍三思：“愿闻其详！”
沈鹭为霍三思添茶，道：“不知霍大人可曾听闻，忠勇侯府有个新找回来的沈三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