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瑾琼陪顾德曌去了长房,拜见袁老太太。
长房早就得了信,所以顾瑾琼一行人过去,岁阑便迎着他们进了屋。
袁老太太穿着枣泥色的褙子,花白的头发被挽成一个圆髻,嵌了猫眼石的抹额戴着头上,显得整个人大气端庄,又不失亲近。
待到顾瑾琼行礼过后,落了座,下人们依次上了茶。
袁老太太才对顾德曌笑道:“早前便听说你要带着汶氏回来,却不晓得汶氏怀了身子,我瞧着这样子,是有三月了?”
汶氏有些羞冏,她摸着肚子,笑得有些柔软祥和,“袁老太太看得真准,刚刚满的三个月。”
袁老太太点了点头,“三月,胎像方方稳固,有的人倒是可舒一口气,有的人可就难受了,孕吐什么的接踵而来,常常惹得夜不能寐,你可曾有?我以前怀大老爷时,便孕吐得厉害,半点东西都吃不下,还是老太祖给我求得个药方,让我好受点,你若是也孕吐,我叫人也给你临摹一份,到时也省心些。”
汶氏讶然,她虽不曾来宛城,但也听外人说过袁老太太,生出的几个儿子都考取了进士,更将散沙似的陆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声望很高的老人。
所以来前,自晓得要去拜见袁老太太,她一直存着敬畏和忐忑。
但没想,这样尊贵无比的人,如此好相与,更对自己嘘寒问暖。
汶氏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坐在椅榙上浅浅地笑,“那便多谢老安人了。”
袁老太太颔首笑笑,转头看向正埋头喝六安瓜片的顾瑾琼,转头吩咐灵溪,“去,让下人准备点果盘蜜饯端上来。”
然后,袁老太太才看向顾瑾琼,“等会儿子上了果盘和蜜饯再喝,你这般只顾喝茶,会伤了胃。”
顾瑾琼有些羞冏,她是无聊,也不想这些女子怀胎的经验,害怕会想到前世那个出事便夭折的可怜孩子,所以顾瑾琼便埋头苦喝,没想袁老太太注意到她了,还叫人端吃食过来,明摆着就是给她解闷的。
顾瑾琼垂下头,嗫嚅道:“多谢老太太关怀,瑾琼晓得了。”
汶氏在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心底比刚才更为吃惊,她原以为这个顾二小姐,也就是漂亮罢了,没想还惹得袁老太太这般宠爱。
所以一下来,汶氏便托了自己身边的彭妈妈去打听。
彭妈妈摇了摇头,“奴婢也只是听到先前二小姐在顾老太太的寿辰上绣了抹额,被袁老太太赏了一个手镯,后来恍惚是替长房救了说亲的文家小姐,或许是因为这个,袁老太太才这般待二小姐好的罢。”
汶氏皱了皱眉,想起今天陪顾德曌去拜见其它四房,不说长房了,二房待四房就比较冷漠,三房好像要亲近些……
看来陆家没有她想得那般简单,关系的确错综复杂得厉害!
陈妈妈看着自家夫人捏着丝绦发白的指尖,忍不住提醒,“夫人,要不,等会儿子准备点消食过去给大小姐,二小姐吃?”
顾瑾琼看着陈妈妈端来的甜瓜和蜜羹,诧异地看向汶氏:“母亲,您这是?”
汶氏笑了笑,“我想着今个儿你们去了几房,傍晚也没吃得个尽心,现下这个时辰许是饿了,便叫小厨房准备了些吃食过来。”
顾瑾琼赶紧叫秋环接过来,柔柔弱弱的面孔上笑得是温风和煦,“多谢母亲,也麻烦母亲了。
汶氏看着顾瑾琼,如黛山青青的眉,如明月姣姣的眼,在灯火辉映下,随着一笑,玲珑细致的五官,仿佛柔成了一汪波,直要荡进人的心间去。
真是漂亮啊。
比她想得还要漂亮。
真不知道董氏是怎么漂亮,才能生出这样漂亮的女儿!
汶氏眼神微微的黯。
其实嫁给顾德曌时,顾德曌就和她撂了明白话,娶她不过是为传宗接代,所谓感情其实没有多少,但也希望她能够善待自己的两个女儿。
所以从衢州过来宛城,汶氏便做好了准备,若是顾瑾琼两姐妹刁难她,她便尽量忍让。
但没想两姐妹举止都这般大气端庄,待她也和和气气的。
这叫汶氏生出一些感慨,更生出一丝担忧。
以前两位夫人都能教得出这般好的女儿,她呢?她要是教不好,可不是叫顾德曌失望,更叫旁人笑掉了牙?
汶氏想着,手指不禁放在小腹上,轻轻摸了摸。
顾瑾琼注意到了,她弯下腰,看着那微微隆起的弧度,小声道:“母亲,是弟弟在踢您吗?”
现在才三个月,哪会有什么踢不踢的。
但顾瑾琼说是弟弟,听得汶氏很是高兴,她弯起眼,笑得见牙不见眼,“没有,不过以后弟弟要是踢起来,我让你摸一摸。”
顾瑾琼听出言外之意,她怔了怔,“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汶氏一愣,杏眼微瞠,“你父亲没同你们说?”
汶氏看到顾瑾年也投来疑惑的眼神,秀眉轻蹙,然后笑了一声,“原是这样的,你们父亲想着这次去京城,这因着仕进,或可换个大点的宅子,且又有我大点后院,所以想着一并将你们带去京城。”
汶氏看到顾瑾琼和顾瑾年面面相觑,意识到说错了话,然后笑了笑,“你们父亲有自己的考量,也怪我嘴没个把门的,竟说给了你们。”
顾瑾年这时缓过神来,笑了笑,“母亲告诉我们,也叫我们提前有个准备。”
汶氏点了点头,三人又唠了一会儿话,汶氏这才扶着彭妈妈离开。
顾瑾琼看着桌上被冰镇着,鲜艳欲滴的甜瓜,没有半点胃口。
顾瑾年也神色沉重地坐在一旁,半晌,她才开口问道:“琼姐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的?
说实话,去京城,便可以摆脱陆家,再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但外祖母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舍不得。
默了默,顾瑾琼戚戚地抬起眸,看向顾瑾年,“姐姐呢?姐姐你怎么打算的?”
如豆的灯火,爬上顾瑾年秀丽的侧脸,被风吹得一芒一芒的跳动,整个屋子也跟着忽明忽暗起来,但顾瑾年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我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