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暖光越过窗隙,散漫而斑驳地洒在顾瑾琼那张莹白的脸上,衬得那双柔目沉静又厉。
沛云看得心头一哆嗦,慌忙稽首,“四小姐息怒,是奴婢没得好好教导她们,尽让她们学了些陋习。”
顾瑾琼摆了摆手,“你忙着与穆清打交道,自然顾此失彼。”
她的语气轻淡如风,她的话却沉重如石,落在沛云耳朵里,咯噔一声响。
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是道她暗中与李氏母子勾结,还是只是简简单单的就事论事?
沛云心绪如麻,更不明白,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怎四小姐变了个模样,尽这般言语暗掺讥讽?
又或者只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多了。
毕竟以四小姐的性子,晓得自己做的那些事,这时哪会就说一说这么简单。
想罢,沛云内心多了份底气,正要回复。
哪知顾瑾琼却拂了拂袖,一脸倦怠地道:“退下罢。”
她看着沛云敛衽欲离,又唤了一声,“有句话老话说得好,各人自扫门前雪,我瞧你这段时日忙得厉害,那些个丫鬟你也不必调教了,免得劳费你的心神。”
沛云煞白了脸惊呼,“四小姐……”
顾瑾琼却是一记眼神都未曾施与她,直招手示退,“记得将茯苓糕拿走。”
顾瑾年看着沛云咬着牙,张着一双湿润的眼睛掀了帘子走出去,这才拉过顾瑾琼的手,柔声道:“平素你跟沛云要好得很,同进同出,直让旁人瞧见如同亲姊妹,今个儿是怎得了?这般磋磨人家?”
感受到潘老太太投来的视线,顾瑾琼心头一紧,垂下头嗫嚅。
“我只是觉得,许是平日里与沛云过于亲近,才导致她行事不假思索,没有规矩,便拿今日这事来说,虽说李逵是我的表哥,但到底男女有别,她这般替我应下这些物什,没人看见倒好,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姐姐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伴着这话,她抬起头,潮润润的麋鹿眼睛惶惶看着顾瑾年,却发顾谨年嘴角噙笑,神情颇是欣慰。
就连一旁潘老太太也搁了茶,笑道:“哪会不对,你做得极对,就该这般做。”
潘老太太拉过顾瑾琼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莫说自古男女三岁不同席,便是李逵与大房之间的那层关系本就难扯清,你要是同他交好,莫不是卷进了前辈的纠葛中,自惹一身骚。”
自己前世花了整整十年才明白过来的道理。
祖母却是一语中的。
顾瑾琼不由心生佩服,却又无比落寞起来。
若是前世自己早点明白就好了.……
姐姐和父亲也不用遭那么多罪。
潘老太太却以为她没懂,又耐着心解释,“你甭看我素日接济他们母子,那也不过是看在李逵尚是个可塑之才,且又得袁老太太几分怜惜罢了。”
袁老太太?
长房的当家主母。
那个让郭氏也毕恭毕敬的人。
顾瑾琼前世也就见过袁老太太两次面,一次是寺庙,另外一次则是陆琮喝醉酒,侮辱了她,郭氏指着她的鼻子当着众人骂她,说她不知廉耻,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泼脏水。
那时祖母和姐姐怎么都拦不住她。
但袁老太太突然走了过来,郭氏就止了怒骂,神情还异常慌乱。
那是顾瑾琼第一次看到向来趾高气昂的郭氏这么唯唯诺诺的样子。
也怪不得,像郭氏这样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四房接济李氏母子而无动于衷。
原来背后是袁老太太的手笔。
郭氏就算再恼,也不敢恼袁老太太。
这也是为何,郭氏并不敢呛声祖母的缘由。
郭氏是害怕传到袁老太太耳朵里,怕袁老太太多想!
也就自己,傻傻的以为,是四房和李逵他们交好,和他们走得近,这才惹得郭氏可以名正言顺地发泄怒火。
只是,前世,潘老太太从不和自己说这样的话。
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过是笑着与一些赏赐罢了。
顾瑾琼翣了翣眼,青葱的手指轻轻攥起锦被,“多谢祖母的教导,瑾琼记住了。”
潘老太太有些欣慰,她还怕顾瑾琼不懂,没想到她这烧了几日,人倒活得清醒了几分。
潘老太太转头冲着顾瑾年笑道:“果然,这人得经历些事,方能长大,从前你可曾瞧见瑾琼这般和我说话?”
顾瑾年一手替顾瑾琼挽了鬓边垂下来的碎发,一边笑着点头,“琼姐儿长大了。”
轻柔柔的一句,带着喟,荡进顾瑾琼的心里,却令她双眸不由得湿润起来。
她从前一直拘着身份,即便是在姐姐面前,也唯唯诺诺的很,总觉得隔了个母亲,这关系也不纯粹起来。
但其实姐姐并没有这么想,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亲妹妹。
顾瑾琼齉了齉鼻,语气半掺撒娇的意味,“再大也是姐姐的妹妹。”
顾瑾年眉梢轻轻扬起,和潘老太太对视一眼,这才连连笑道:“可不是,琼姐儿再大也是我的妹妹,祖母的孙女。”
顾瑾琼哽了哽,嘴角抿起笑。
那厢潘老太太见她这般,忍不住抻出锦帕去拭,“好了,好了,这不过唠几句家常,却叫你哭了起来,女子娇柔是好,但也不能成天这般,眼泪这东西就是金豆豆,掉得多了就是水,就不值得人珍惜了。”
顾瑾琼连忙援袖拭泪,点了点头,“祖母的话,瑾琼记住了。”
潘老太太‘诶’了一声,嘱咐她好好休息,便领着顾瑾年离去。
秋环这时才端着水走近来,问她可要净脸,却见顾瑾琼盯着门口若有所思,不禁问:“姐儿是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顾瑾琼回过神,迎向秋环言笑晏晏的脸,手指轻轻捏起,“秋环,我问你,我平常见到祖母是不是不怎么说话?”
秋环一怔,沉吟了片刻才点着头道:“是不怎么说话,便是说也结结巴巴的……姐儿,怎想起问这个了?”
原来不是祖母难以亲近。
是自己设了个心防,让祖母不能靠近。
顾瑾琼心头沉了沉,却摇了摇头,“就问问。”
她趿鞋下床,“昨日捂了些汗,身子正腻得紧,还好你端了水来。”
这般说着,人已走到铜盆前。
顾瑾琼看着潋滟水波里自己那张年轻鲜妍的面孔,轻轻笑了笑。
总归……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