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琼深想着。
陆桦已经领着两个老太太去了里间。
“男宾都在南边的会云宾里,女眷则在辰蕴阁,那里搭了个戏台子,免得安人们无聊,婆婆也在那儿,就等着两位安人呢!”
顾瑾琼默默听着,松了一口气,这样子,她就不必见着陆琮还有李逵了。
一行人走到辰蕴阁,正中坐着一个头戴碧色回云纹嵌玛瑙的老太太,满面春光,周围一团人簇着她。
看见她们来了,老太太转过来目,乐呵呵的,“你们来了?方才还说起你们。”
那便是顾老太太了。
一旁穿着石榴红浣花衣裙,耳上缀着殷红色朱石,一脸笑容明媚的女子是她的孙女,关昘。
顾瑾琼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扶着潘老太太上座,听到袁老太太说道:“今个儿可真热闹,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顾老太太点了点头,“得热闹热闹,不然冷清了,心也跟着凉了,日子便过得灰淡了。”
一番话说了下来,袁老太太和潘老太太已然就坐,丫鬟纷纷上前端茶倒水。
潘老太太则点着顾瑾琼和顾瑾年,“来,和顾老太太拜个礼,沾一沾寿气。”
无数道视线扫过来,顾瑾琼一时有些如坐针毡,稍沉了气,才随着姐姐走上前,“给顾老太太拜寿。”
顾老太太见着两个姑娘,一个端然大气,一个秀丽天成,长得都讨人欢喜,不免怜爱几分,“常听你们祖母提起你们,却总没见过,今日一见,倒真如你们祖母所说,双姝并蒂,相辅相成。”
顾瑾年跟着潘老太太处理中馈,性子颇沉稳大气,故听到老太太这般说,缓缓而笑,“老太太过奖了。”
潘老太太在旁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别夸她们,等会儿将她们夸得心气儿高了。”
顾瑾年见顾瑾琼闷葫芦似的站在一旁,打着趣道:“琼姐儿,你不是准备了寿礼?快拿给老太太瞧瞧?”
顾老太太显得很惊奇,讶然了一声,“琼姐儿还独自准备了寿礼,拿来我瞧瞧?”
视线再次落在她的身上,顾瑾琼微微有些窘迫,颊畔也略带了红晕,“不是什么好物什,就自己亲手做的额帕。”
顾瑾琼有些犹豫,看了姐姐一眼,见她笑容温和,努首示意自己向前。
顾瑾琼这才鼓起勇气走到顾老太太跟前,嗫嚅道:“祝老夫人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她说着,从秋环手里接过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当着众人的面对顾老太太打了开。
是一条宝蓝盘锦镶花的额帕,中间嵌得有一颗珍珠,不大不小刚刚好,既有了心意,也不夺人噱头。
这.……真是出自顾瑾琼的手?
顾老太太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亮,她含笑看向顾瑾琼,“你有心了.……”
身旁的一位柿子红撒金仙鹤衔珠褙子的夫人笑出声,“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气,且不说这抹额上的明珠璀璨光华,就是那抹额的针线功夫便堪称一绝。”
顾瑾琼朝那位夫人望去,深棕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头上八宝攥珠飞燕钗,随着一笑,脸上宛如明珠朝露,灼灼生艳。
这是三房的闫大太太?
顾瑾琼记得前世这件事过了没几日,她便查出有了身子,一直在三房里养着,等孩子落地了,才出来走关系。
顾瑾琼不免扫向她的腹部.……想来这时已经有了身孕,只不过都不曾注意罢。
顾瑾琼默了默,抿笑着作礼,“老太太谬赞了,虽是绣得仔细,但还是欠缺许多火候的。”
“琼姐儿,你这样就谦虚了。”
一旁袁老太太出了声,“你这绣工,要是还欠缺,那那些绣娘只能掩面羞愧了。”
说着,袁老太太看了一旁宛如雕塑的郭氏,“你瞅瞅,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儿。”
猝不及防被袁老太太点名,郭氏只得讪讪应是,“从前在绣房看过一二琼姐儿的绣样,倒比今日相差甚远。”
她倏尔一笑,自顾自地解释,“想来,这抹额,琼姐儿是下了番苦心的。”
陆家上下都知道,顾瑾琼前些日子答对了首辅莫宸衍的考题,压了陆琮的风头。
像这种人,平素再不济,也该捧着书卷花大把时间读,哪会有时间精益绣活。
除非,这额帕是遣人代劳的。
其实这种情况在大宅里时常也有,只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并能一团和气,就不必闹得收不了场面,整得你我都尴尬。
谁想今朝郭氏乍然说了出来,叫大家不得不细究这额帕的来源。
袁老太太神色微微不虞,“平素你总忙着嘉志的功课,哪有什么时间去什么绣房。”
郭氏一怔,对上袁老太太冷冷扫来的视线,后知后觉说错了话,忙是应道:“母亲,你忘记了,前年您过寿时,叫针线房做了件衣裳,我替您过去拿,便看到了琼姐儿在旁边的绣房学刺绣,我就顺势看了一眼。”
袁老太太点了点头,稍霁了脸色,“也是你平素管教大郎累着了心神,忘了‘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说法,而今你记着了,也莫要再拿出来念叨了。”
这话带着深意,拂得郭氏脸色一变,她诺诺应是。
模样小心翼翼,和记忆中那个趾高气昂的郭氏完全不同。
顾瑾琼心头微微恍惚。
那厢袁老太太却转过头,看向她,“你绣这额帕当是下了心思的,来,吃点麻糖,自个儿一边玩儿去,省得听我们这些老太婆念叨,耳朵难受。”
袁老太太说着,抓了一把糖,放在她的手上。
老人家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给小孩糖吃。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被人当作小孩了。
顾瑾琼垂下头,看着手上的麻糖。
沉甸甸的分量,仿佛压在了眼睛上,让她湿漉漉的厉害。
忍不住,她哽了哽喉咙,“多谢袁老太太。”
声音微微喑哑,听得袁老太太不由望了她一眼。
白净的小脸,灵动的一双眼像蓄满了水般盯着自己,像一樽玉做的瓷娃娃,精致且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