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云观时,已是日落时分。
一轮橘红斜挂山巅,似火流云染红半边天幕。
甫一踏上峰顶,细雨就觉察到峰顶有异常。
大白呢?
按理说,听到她上山的动静,大白早就应该伸展双翅,伸着大长脖子,一路嗄嗄嗄地从松柏林中跑出来,迎接她才对。
可是没有。
她已经踏上了峰顶,却没有见到那只呆鹅的影子。
这不对劲。
除此以外,松柏林中也少了鸟鸣啾啾声。
中指峰顶松柏成林,出云观就建在松柏林中。透过茂密的林子,隐约能看到出云观灰色的院墙。
还有出云观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
若是秋季,金黄的银杏叶在满峰苍绿的映衬下,十分的夺目。如今正值盛夏,银杏树还是绿意满枝,与松柏林融成一体。
有林子有树,就有鸟。
这个时辰,正是众鸟归巢时分。往日里群鸟扑棱翅膀的声音,还有啾啾叫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可今天,她却一声鸟叫都没听到。
松柏林上空,也没有群鸟盘旋飞舞的身影。
观中一定是出事了,所以大白才没有出来接她,观外的群鸟也因此受惊飞走,不再回巢。
细雨拔腿就想往出云观方向跑,刚迈出腿,她却突然转向朝崖边跑去。
中指峰顶靠近山道的崖壁边,有块巨石,石头后有秘密。
八岁时,她学画隐匿符时,曾玄感爆发,画出了一张法力十足的隐匿符。
师父拿着她画的那张符,端详了半天,最后带着她,一起在巨石后设了个小小的,只有她才能触发的隐匿阵。
阵眼用的就是她画的那张隐匿符。
情况危急时,只要她躲到巨石后,隐匿阵感应到她的气息,就会自动触发阵法。
就算有人寻到了巨石后,看到了也是崖壁深深,灌木丛生,不会发现还有人躲藏在那里。
当初设好隐匿阵后,师父曾摸着她的脑袋,细细叮嘱她:
“若有一日,你发现观中有异,一定不要逞匹夫之勇,冒冒失失闯进观中。我养你、教你一场,不是让你去白白送命的。”
“若发现异常,就立即躲到这块巨石后。此处阵眼是你所绘制,与你气息同源,触动阵法后,可保你三日气息不泄。”
她还记得那时师父望着远处群山,一脸怅然的模样,口中喃喃似自言,也似对她讲话——
“三日……三日也就够了,那些人不会停留太久,能躲个三日往后就没事了……”
那时的细雨年岁尚幼,师父的话她听不太明白,揪着师父的衣袖不停追问。
“师父,你说的是‘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他们是坏人吗,我为什么要躲起来?他们会打小孩吗?”
“师父,你是不是很怕他们?”
当时师父就默默看着她,眼神复杂。
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摸摸她的脑袋,叹了一口气:“细雨呀,别问。有时候,不知道才是一种福气。”
摸着她的脑袋,师父的语气像在哄三岁孩子。
“好好记住师父交代你的这些话,不要冒失,好好躲起来,躲三天就没事了。”
“可是师父,那你呢?”细雨脱口而出。
被问住的师父怔愣片刻,复又欣慰一笑:“放心,你都能藏起来不被人找到,为师当然也有法子脱身。”
“师父的本事厉害着呢。”瘦骨嶙峋的老道士微驼着背,朝细雨眨眨眼,笑出满脸皱纹,“有细雨这句话啊,为师此生……足矣。”
从回忆里收回思绪,细雨深吸一口气,拂开巨石底部茂密的灌木丛,矮身钻了进去,猫着腰钻到了巨石后。
阵法还在。
刚站定,她就感觉眼前一花,面前空气似水纹波动,一圈一圈荡了开来。波纹渐大,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
不过瞬息,水纹波隐入细雨体内,消失不见。
细雨明白,阵法已触动,只要她不踏出阵法范围,其他人就感应不到她的存在。
可是,想她乖乖待在石头后,像耗子躲猫一样,一直藏起来不敢露头,那绝不可能!
师父的话要听,但也要视情况而定。
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细雨十指翻飞,很快,一只小小的黄纸鹤便出现在她掌心。
若想黄符纸鹤能通玄术,可以为她探查观内情况,还需为它画眼赋灵。
她身上带了空白符纸,却没带毛笔和墨条,朱砂也没有,画眼的话……细雨四下打量,崖壁上长有不少野酸枣树,而野酸枣树有尖刺。
细雨伸手扯过酸枣枝,折下一根尖刺。
尖刺在左手食指上一戳,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用酸枣刺的尖尖挑起一点点血,细雨小心翼翼地抹在了纸鹤脑袋两侧,一边一个红眼珠。
画完后,将沾有她血液的酸枣刺收进荷包,左手食指放进嘴里吮净,细雨右手托着纸鹤,晃了晃手掌。
“以我之血,绘尔之眼。
以我之血,渡尔之灵。
纸鹤纸鹤,速速通玄。
为我探查出云观现状!”
随着细雨话落,托在她掌心的纸鹤双眼忽地亮了一下,随即就扑棱棱的忽扇着双翅,朝出云观飞去。
待纸鹤飞过巨石,便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细雨倚着大石,席地而坐。
现在这会儿她急也没用了,一切都等纸鹤飞回来再说。
胳膊架在腿上,细雨单手支颐,望着远处天边的一抹流霞。
——“细雨啊,别问。有时候,不知道才是一种福气。”
师父的话不经意间,又在她脑海中响起。
“屁!”
细雨无声骂了一句。
那种福气,她宁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