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艾宝一步一挪动,耗尽剩余的鬼力,将崔柯放到了房屋外的空地里。她不敢靠近树林,她现在太虚弱,说不定桃树能摄走她的魂体。
她抬头望天,天边聚集了呈水平卷轴状的云,又黑又长。云下有鸟群飞向更深处的山林。微风轻拂过崔柯的脸颊,她不自觉地抖动了嘴角。
辛艾宝伸出双手,徒劳地想要感受清风。她的魂体退回到了初初化形的阶段,只有朦胧的幻体。清风吹拂,将她的手掌吹散成烟。
她该回去了,她要和阿岚一起完成她们该做的事。辛艾宝转身飘向房屋。飘到房屋门前,却发现一道木门拦住了她的去路。
有形之门拦不住无形之魂。辛艾宝迎身上前,没曾想被这道破烂的木门挡在了外面。她再次尝试进入,又被木门反弹回来。
“阿宝,别费事啦。你进不来了。你看看门口锁头的位置有什么。”冯柔岚的声音隔着木门传出。
情绪有些发慌的辛艾宝,不假思索抬手摸锁头。手指尖被尖锐之物刺破,她有些惊诧。魂体怎么能被阳间的物质刺破指尖。她来不及多想。
下一刻,锥心之痛袭来——她活泼泼跳动的心脏被剜去了。她痛得魂体四散,几乎不成人形。
“阿宝,你回家吧。剩下的事,我可以办。”冯柔岚用轻松的口气说道。
辛艾宝双手捂住胸口,弯下腰,万分惊惶地说:“阿岚,你在说什么?这是我俩的事,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办!”
“崔柯说的对啊。阿宝,你可以回家的。他还没死。你的妄心,我拿走了。你可以跟家人好好告别,说不定你能有来生。”冯柔岚温和地说道。
辛艾宝彻底明白了冯柔岚的打算,她拍门说:“凭什么!你凭什么替我决定。那个狗男人,我要亲手宰杀。”
“我帮你,我会按照我们之前设想的那样,将他好好折磨至死的。”
“那天罚怎么办?”辛艾宝低声问,“你要魂飞魄散吗?我们之前说好的呀,我们不借阳还魂,我们一起结伴游荡世间。我们不稀罕做人了,做鬼多好。”
她越说越是悲切,“阿岚,按我们之前计划进行下去可以吗?”
“我们都知道。那都是假的,即使我们不借阳还魂,杀了人,杀戮的欲望会将我们慢慢吞噬。我们要想主宰这欲望,最后也要相互厮杀的。一个身体里,怎么能有两个灵魂呢。”
“那也是之后的事。阿岚,放我进去吧。”辛艾宝大力拍门,她脸上露出哭相,但她眼睛流不出一滴泪。
她已经在哭了,她却没有眼泪。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啊。
冯柔岚转身飘离木门。她站立在将死的男人身前,以看死人的目光,俯视着他。
冷意自她眼角倾泻。
一人一鬼之间保持着沉默,比他们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更深沉、漫长的沉默。他的血快流光了。
梅杏南恢复了清醒的意识,像是彻底死亡前的回光返照。他流畅而自然的脸部,被鲜血弄得脏污了,带上了一点猥劣,反而凸显了他真正的模样。
“柔岚,是你吗?”他用悠悠忽忽的声音说道。
冯柔岚低垂的头部,额头前倾,眼皮下垂。左手的两三根手指抚摸着嘴唇,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露出了淡淡的嘲笑。
“是我。”
“你死了有十年了吧。”
“十一年了。”
“你恨我?”
“很快就不会再恨你了。”
“是吗?”
“是的,今天过后再也不会恨你,连想都不会想起。”
“真的吗?你要放过我了?你真好,跟我记忆中那样好。你和我这辈子遇见的女人都不一样。你是这样的体贴,永远为我着想。我有后悔过的,我想都怪我们那时太年轻……”
苍白到病态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忽隐忽现。他像是开心极了,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他们的“爱情”,他们的“遗憾”,他们的“错失”。
由于说得太多太快,他的下颚有些神经质地抽动。
“你跟我记忆中一样虚伪自私。”
大段的深情表白,被冯柔岚的话断定了性质——毫无新鲜可言的套词。
她不想再听这些肯定对许多女人重复过的陈词滥调。
冯柔岚弯腰,将手伸进男人的口中,指尖滑动,两指间夹住了一条湿软的肉状物。
缩回手,她将那深粉色的肉状物高举在半空。随即抛掷在房屋中的某处。期间,她耳边萦绕着痛苦惊恐的呜呜声。
“你看到了?你的舌头长得可真难看,难怪你这么会说谎、骗人。”
她的手指从他的喉结处滑落。冰冷的手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一路向下,指尖凝聚起一团青黑色,指甲轻轻用力,皮肤被划开,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哇,你的脂肪真多啊,厚厚一层呢。”她举起两手间柔滑,油腻的物质。
男人的双眼睁大,眼珠子要从眼眶中掉出了,眼泪止不住地,争先恐后地掉落在地。他吚吚呜呜地叫着,吐出好多血沫子。
她低头一把扯出他的肠子。男人嚎叫不止,像杀猪般的凄厉尖叫……
“哎呀,力气太大了?”她手指间把玩一段肥腻、微黄的肠子,“等我把你的肾、脾、肝、肺、胆摘下来时,我会小力点的。”
男人想死,却又无法死去。他清醒地感受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呼嚎、嘶吼、哀叫……
冯柔岚满意地查看地面上琳琅满目的人体器官。她不懂解剖,但似乎完成的不错。鲜血四溢,地面变得滑腻、粘黏。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蚂蚁,它们成群结队、声势浩大地游走在这片巨大的、丰富的粮仓。
“还剩下什么没做呢?”冯柔岚看似眉目温柔地说道,眼角眉梢却透着阴冷森森之意。
梅杏南口不能言,身不能行,他茫然睁大的双眼看见冯柔岚脸上的笑容,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他的胆子早已被吓破,说不定三魂七魄都离体了。
她的双手沾满鲜血、汁液。手指垂下有饱满的血珠,凝聚在指尖。指尖悬在男人身体上方,半寸的距离,隔着凝滞、腥臭的空气缓慢向上游走。
“我记起来了。”女鬼的脸庞沾上了几道细细的血迹、满布硕大的血点子。她因笑容张开的双唇,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最要紧的事,差点让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