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细细密密的小雨洒在夏家院落里,墙边的杏树上刚刚绽放的花朵被打湿,显得寂寞萧索。
忽然一声惊雷炸响在屋顶。夏谦猛然翻身坐起,回想起梦中情景,全身颤抖,身上冒着冷汗。
夫人刘氏也被惊醒,看着坐起的丈夫,也慢慢翻身坐起来,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柔声问道:“官人?”
夏谦思绪还停留在梦里可怕的情景中,梦里,妻子倒在地上,身上满是血污,女儿跪在一旁,凄声哀泣,红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他大声诘问:“父亲,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不敢再回想梦中情形,夏谦扭过头来,一阵恍惚,怔怔地看着妻子,忽然紧紧地拥住她,浑身颤栗。刘氏惊道:“官人,你怎么了?”
夏谦只是双臂紧紧搂住妻子,“婉儿,......”声音惊惧,“还好是梦,还好是梦......”
“官人,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刘氏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又做噩梦了吗?你这几天一直神情恍惚,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你告诉我好不好?”
任刘氏怎么问,夏谦只是不语,末了终于平静下来,努力让妻子宽心:“没什么,可能最近医署的事情有些多,有些累了。
忽尔想到什么,他披衣下床,“我去看看星儿。”
“她早就睡下了。”
“没事,我悄悄地,不惊动她。”
夏谦点亮油灯,轻轻推门出去。
刘氏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屋外,发了一回怔,轻声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下来。今夜没有月亮,屋内一片漆黑,她睁着眼望着黑黢黢的床帐顶,再无睡意。
春夜还有一丝丝寒气,微雨的夜,院落里黑沉沉的。夏谦站在隔壁的房间门外,手里提着油灯,踌躇了半晌,任凭微雨打湿了自已的衣襟。他挨着门侧耳细听,里面悄无声息,想是女儿南星和丫鬟半夏都已睡去。想起梦中让人心惊肉跳的场面,心里总觉得必须亲眼看看女儿才放心,他终是轻轻推开门,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看到小丫鬟半夏睡在外间,女儿南星睡在里面厚厚的床帐里。
他轻手轻脚走到女儿床前,轻轻掀起帘帐,在床边坐下来。借着油灯,看到南星睡意正酣,发出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像只甜甜睡觉的小猫咪,十分的乖巧,惹人怜爱。睡着的女儿身上褪去白日里的淘气恣意甚至有时生起气来张牙舞爪的样子,只剩下少女的娇憨。
看着女儿憨甜的睡颜,夏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回想起梦里她厉声质问自已的样子,轻轻对女儿说,“星儿,不论发生何事,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为父定会护你和你母亲周全。我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忽然发现她的枕边似乎露出书的一角,轻轻抽出,封皮上写着《百草集》。想起白日里看到女儿偷偷溜进书房取他的医书蹑手蹑脚的样子,不禁莞尔。转而,又有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心中既无奈又心疼。他伸手轻抚女儿柔软的头发,又对女儿说,“星儿你不明白,你还小,不明白爹爹是为你好。不是爹爹不传授你医术,实则是,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怀璧其罪!!!对男儿尚且如此,更何况女儿家!爹爹实在是不愿意你走我的路,爹只盼你学学女工,长大嫁个好人家,做个庸常妇人,平平安安到老就好。”
一时柔肠百转,帮她把被子掖好,退出房来。他身后,南星已经睁开眼睛,回味着刚才父亲说的话,满眼的疑惑不解,什么是怀璧其罪?难道爹爹藏着什么宝贝,怕人觊觎不成?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又沉沉睡去。
夏谦回至自已屋中,恐吵醒夫人,把油灯放在床边的桌上,轻轻脱下靴子,上床进到帐里。
没有听到妻子睡着的呼吸声,他不禁小声问道:“婉儿,睡着了吗?”妻子转过身来,并不说话。
夏谦看妻子并未睡着,想是因为自已刚才的举动而担心,便想着缓解气氛,笑道,“你说今春也是怪哉,这刚刚过清明,竟也打这么响的雷。”刘氏没有接话,良久,在黑暗中揩了下眼角的泪,说道:“官人,要不你纳个妾吧!我看王妈妹子家的姑娘不错,就是上回跟着王妈来咱们家的青娘,走时看了你好几眼。”
夏谦愣了一下,略略想了一会儿,明白妻子刚才竟是把自已烦恼惊惧的原因想歪了。他只得拉过妻子的手,苦笑着道:“你又胡思乱想了,咱们这么多年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不是挺好的吗?什么青娘红娘,我只要你和我两个人。”
刘氏将身体偎依过来,一只手伸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官人,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的身体你也知道,自从生下星儿,再无所出,估计也是不中用了。你们老夏家到你这一辈儿就你一个男丁,不能因为我,断了夏家的香火啊!”
夏谦握住她的手,轻抚着笑道“你快打消这样的念头,南星虽是女儿,却聪慧机敏,强似男儿;再说,此生我有你足矣,不需要其他什么人。”又安慰道,“别乱想了,快睡吧!你身体本就虚,不可思虑过多。”本想说出自已烦恼的原因,又怕加深妻子忧惧,终不能说。
他安慰了半晌,刘氏才肯睡去。
他在黑暗中苦笑着,人到中年,愈发明白一家老小生死皆担系在自已身上,纵有千难万难自已也不能退缩,更不能倒下。看着枕边人睡去,又回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可是怎么能说与妻子听呢?无非是让她徒增忧惧而已,因为有些惊天的秘密怕连自已的至亲之人也无法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