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下线
郭姯给助理打电话,十分钟后,她的邮箱收到了公司内部文件——八月份以来,各大短视频平台热门选题数据和分析。
郭姯边看边喝咖啡,不知不觉喝光了一壶黑咖啡,家政阿姨从书房路过时,惊地直问:“小光!你喝这么多咖啡,晚上不睡觉了吗?”
郭姯吓一跳,看看咖啡壶,说:“没事儿。”
家政阿姨直皱眉头,有心劝两句,可是看郭姯又把头低下去,专心致志地忙工作,她只能把千言万语咽回肚子。
家政阿姨在郭姯这儿干了三年,郭姯可说是她从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好主顾之一,不挑食,不多事,为人宽和有耐心,给钱也大方。
可是家政阿姨一年到头为她操持家务,抬头不见低头见,到现在竟也弄不明白郭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如她总觉得像郭姯这样的人一定有许多好朋友,然而,事实上郭姯的家从无外人到访,她更是从未提过什么朋友。
比如她认为郭姯年少有为,事业顺利,理应是父母荣耀家族楷模,然而,事实上郭姯活得像个孤儿。
阿姨从前在网络上学了个新名词,叫社恐。有天她问郭姯,你是不是社恐?所以从不与外人来往。郭姯听后直笑,说她每天接触的人数都数不清,怎么会是社恐?
但是那天阿姨下班离开前,郭姯送她到门口,没来由地笑着说,“我挺小的时候,确实是社恐,以至于闹出不少尴尬事,以及后悔的事。”
阿姨以为这是郭姯敞开心扉的契机,很想多聊两句,郭姯转头却说已经帮她叫好车,她只能迷茫地离开。
郭姯并不在乎家政阿姨在烦恼些什么,她把空荡荡的咖啡壶推开,终于得空登陆《逍遥岛》,看看无地自容有没有消息。
无地自容在一个小时前留言,“郭老师,你上课这样不负责任的吗?网络上随便找点东西,就凑合着用?你能理解你自已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吗?你不觉得自已太自以为是了吗?”
郭姯对着屏幕轻笑。
“不是随便找的东西哟。”郭姯故意轻佻地说,“我可是特意咨询了专家呢,很花功夫的呢。”
“你们这些成功人士,真让人恶心。”无地自容说。
郭姯丝毫不给他留面子,“那也好过把自已关在房间里,一事无成。”
无地自容更生气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已那些烂事都搞清楚了吗?你以为网络上没人骂你了吗?网友们还是讨厌你!”
“网友们再讨厌我,关上电脑,卸载软件,他们就什么也不是。”郭姯说:“不想听就听不见,不想看就看不见,这一点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无地自容沉默了足足十分钟,才回复说:“你是你,我是我。”
郭姯立即回,“那当然。”
语气可说是无谓至极。
网络那头的少年险些被郭姯气死,但诚如郭姯所说,他把自已关在房间里,除了用游戏里的聊天窗口吵吵嚷嚷,他一事无成。
半晌,无地自容问:“你干什么要多管闲事?你只是个选修课老师,还是临时的。菁才这么个破学校,能让你名利双收吗?”
郭姯反问:“如果我也骂菁才是我见过最烂的学校,你同意吗?”
当然不同意。
学生通常都对自已所属的群体,比如学校,有强烈的身份认同感,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批评自已的学校,以此来体现自我价值,但他们都不能接受外部人骂自已的学校,那会被视为对他们个体身份的攻击。
这是很常见的群体保护心理机制,郭姯不想走姚校长和赵老师循循善诱的老路,那已经被证实不管用了,她只能反其道行之,故意刺激他,引他在意。
无地自容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郭姯说:“你应该问,我还干了什么?”
无地自容发来数个省略号。
郭姯说:“我去见了乐高机器人中心的叶老师。”
无地自容立刻说:“你神经病啊!我的事你去找她干什么?”
郭姯说:“叶老师说你很聪明。”
前一秒还在生郭姯气的无地自容不假思索说:“骗人!”
郭姯问:“何以见得?”
无地自容说:“我很笨,什么都学不会!”
郭姯说:“笨人是没有办法完成编程课程的,更没有办法独立做出一款机器人。”
无地自容说:“那都是最初级的,小学生都会的内容。”
郭姯说:“那就往更高阶的去学。”
无地自容说:“我学不会。”
郭姯说:“叶老师可不是这样说的。”
无地自容隔了一分钟才问:“……她怎么说?”
郭姯说:“你和她关系比我亲近,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已去问她?”
“她会骗我。”郭姯即便没见过薛文,也能想象出他此刻复杂心情,恐怕既担忧又好奇,还带着赌气的蛮不在乎和自诩探查人心的小得意。
郭姯又问:“何以见得?”
“她是中心的老师,她希望我继续交钱,继续学下去,所以她一定会百般劝我,夸我,鼓励我。”无地自容说:“那都是假的。”
郭姯点点头,愈发笃定自已对薛文此人的画像:他倒是挺理智,不是个真笨的人。
郭姯的语气变缓和,不再与他针锋相对,“叶老师跟我提起过一件事,说你在离开中心前归还了所有课程资料,那些材料属于学员个人,根本没必要归还。”
她问:“你为什么归还所有材料?”
无地自容答:“留着也没什么用,眼不见心不烦。”
郭姯紧接着却问:“那为什么保留了你的机器人呢?”
玩家聊天框里,无地自容又是一阵沉默。
“机器人成功运行的那一瞬间,你高兴吗?”郭姯问。
无地自容再也没有回复,五分钟后,他的玩家头像罕见地下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