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变故
从派出所暂时出来后,郭姯在民警的眼神鼓励下,无可奈何地想组个局,让这两位当事人和好,可她一个感叹词还没发出来,吕鸿就愤愤地甩了下包,说自已要去医院验伤,走了。
郭姯看向常汝父子俩,苦笑着摇摇头。
他们仨一同走向郭姯的车时,常汝终于意识到自已又冲动了,垂头丧气地,半天没说一句话。
常小在看看他,又看看郭姯,不知所措,到最后也只能耷拉下脑袋,好不容易长开的身体似乎又微微地蜷了回去。
“一起吃饭吧,我叫上江老师。”郭姯说。
听到江老师要来,常小在的眼里终于腾升起希望,但常汝并不喜悦,他蔫蔫的,只点了下头。
汽车远离派出所后,郭姯问:“常汝,你和我说实话,吕鸿脸上那一拳是不是你揍的?”
常小在立刻把脸转向了窗外,常汝则说:“……是。”
郭姯问:“为什么在派出所里不说实话?”
常汝说:“我知道那个地方没有监控,她拿不出证据。”
郭姯笑了一下,“吕鸿是蹲守在那里准备突击采访小在的,她身上肯定戴了什么东西,可能是录音笔,可能是摄像头,你太小看她了。至于她为什么在派出所里不直接揭露你的谎话?大概是想把证据留作更大的用途。你当着警察的面撒谎,隐瞒真相,无疑加重了她的砝码。她很快就会再来找我们的。”
打在吕鸿脸上的那一拳头在拐了个弯后,像是又重重地击中了常汝的脸,猝不及防地把他打懵了。
常小在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看看她有什么要求吧。”郭姯不疾不徐道:“只要她对我们有所求,她就不会把事闹得太难看。吕鸿是狡猾,但她有分寸。”
郭姯把车停在约定好的酒楼停车场时,江读雪已经到了包间,正在跟服务员点菜,常小在一看见他,心里的大石头便落下一半,欢天喜地地喊了声江老师!
江读雪笑道:“坐下吧,先吃点小菜。”
常小在和他亲近,径直坐到他身旁,挨近脑袋看菜单。
江读雪想点一条鱼,常小在一看价格立刻说:“老师,我不爱吃鱼。”
江读雪想点一只鸡,常小在一看价格又说:“老师,我也不爱吃鸡。”
江读雪啼笑皆非,让他喝点饮料凉快些。常小在没办法,凑到郭姯身旁忐忑道:“这也太贵了!”
郭姯笑道:“我请客。”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常小在说。
常汝起身说他出去上厕所,这一走,近一个小时后才回来,回来时左右手各拎着大包小包,看得常小在目瞪口呆,但他是聪明小孩,看他爸这架势,知道接下来有正事交代,赶紧扒掉碗里最后一口饭,擦擦嘴,坐正了。
“常汝,你买这些干什么?”郭姯打趣道:“要给吕鸿道歉吗?”
“不,和她没关系,哪怕我今天确实是冲动,把事情搞砸了,这些东西里也没有一样是她的。”常汝说:“我一直想谢谢你们为小在和我做的一切,这些东西是年后我就攒在家里的,并不是我刚刚出去敷衍乱买的。我回了一趟家,全给你们带过来了。”
他给郭姯带来的礼物里有安神助眠的香料和功能枕,还有运动后缓解疲劳和酸痛的药物和便携筋膜枪,可见确实是用了心,都争取送到了郭姯真正有需要的地方。给江读雪的礼物也有意思,是和他自行车同品牌的骑行护理套装,十分昂贵,那意思仿佛在说奢侈的兴趣可以保留,但自已保养更物美价廉。
礼袋里还有一提委托江读雪转赠给莫文的保健品,看来他没少听儿子讲起那迂腐又热心肠的莫老师。
常汝出院已久,按理身体该恢复得不错,但今天可能是动了手,又遭受了打击,他面容疲倦,目光凝重,喝了一杯温茶后,想叹口气都得吊一吊心神。
郭姯于心不忍,安慰道:“吕鸿的事你别太担心,虽然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禁止记者直接采访未成年人,但是从保护未成年人权益的角度出发,吕鸿在采访小在时应当采取负责任的态度,尊重他的权利,并尽可能在家长或法定监护人的陪同下进行采访。况且吕鸿在网络新媒体里干了这么多年,她从事经营活动,没少投机取巧,她的记者证有没有按时更换或核验都难说,很大概率已经被吊销或宣布无效,不要被她唬住了。”
“我没有那么担心她,”常汝说:“她就是想知道小在那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借此搞点新闻,我死活不同意她也不敢乱来。”
“是,”郭姯说:“国家很重视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想挖掘未成年人身上的社会事件,做出有热度的新闻,是要层层审核的。”
“我见过你之前做纪录片,我知道这种事要签字的,不是她想写就能写的,所以她才搞今天这一套,以为抓住我的把柄就能威胁到我,让我同意授权。”常汝也都想明白了,阴沉着脸说:“她这个人太阴险了,但她肯定算计不到,她这一招威胁不到我,因为我老早就下定决心,我会去自首。”
江读雪和郭姯异口同声道:“自首?”
“嗯!”常汝重重点头,早已下定决心,“我会为自已之前绑架江老师的事向警方自首,哪怕你们不追究,我也得为我做过的错事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郭姯想起他们先前相处时的细节,恍然道:“在爱丽丝家楼下的市场里,你当时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嗯。”常汝又点了下头。
郭姯蹙眉,转向重新把头埋进饭碗的常小在,“小在,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嗯。”小男孩轻轻应了一声。
这事其实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只是郭姯这段时间疲于奔波,顾不上细想罢了。
常汝平地又炸出惊雷,“其实我们从汽修铺回来那天,我在家里安顿好他,给他交代了全部事后,我就去派出所自首了。”
“啊?”郭姯难以置信,“你已经去过了?”
她和江读雪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错愕。她忍不住又问:“那时候就去了?”
常小在刚回家这做爸爸的人就去自首了,哪怕交代了所有事又如何,常小在这么个经历复杂的男孩子刚被解救回家,连一天的安全感都没体验到,他那陌生的爸就被愧疚驱使跑去自首,要留他独自面对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即便深知常汝是个冲动情绪化的人,郭姯也义愤填膺,拉长了一张脸,不想说话了。
难怪常小在刚进菁才那段时间拼了命表演,死活也要营造出融入集体的假象。他心理上又一次被他爸爸抛弃了,他只能挣扎,但这种“正面反馈”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他演得越好,崩得也越快。
郭姯不能理解,她谴责地瞪着常汝,常汝不敢看她,也低头看桌上的汤碗。
江读雪在桌下拍拍郭姯的腿,倒是心平气和地问常汝,“那为什么你自首了,又好好地坐在这儿,这么长一段时间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是我今天要和你们坦白的另一件事。”常汝说:“我进去派出所,还没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就进来两个警察,说是上头来的,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很着急,说我的行动打乱了他们的布局,问我同不同意协助他们破获这起网络诈骗和拐卖案件。”
“我一开始没听明白,”常汝说:“但是等我听懂后,我立刻就同意了。”
他说这话时终于恢复回一点神采,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江读雪和郭姯根本没显露出半分惊愕,他们更像是已经等待许久,等来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
“……你们都知道了?”常汝难以置信地问。
“你从小在回家后就有些反常,等到除夕那天我们去找你,你连门都没让我们进,就更古怪了。结合你说你当天晚上就去自首,又遇见了警察让你协助破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敢与我们接触,确实和我们猜测的差不多。”江读雪说。
常汝惊讶地看了眼常小在,后者忙说:“我可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事情没了解不能走漏风声。”
“江读雪不放心你,去你家附近时察觉出异样。”聊起这事,郭姯与有荣焉,“他说你家附近多了几张陌生面孔,可能是汽修铺的同伙,你是讲义气的人,干不出过河拆桥的事,不和我们接触的原因很可能是怕连累我们。本来我们约好了年后把所有证据提交给警方的,可最在意这起案件的你绝口不提,他认为十有八九这事已经被警方接手了,还劝我静观其变,相信你。他是不是既聪明绝顶又洞察人心,还体贴入微?”
回答她的是常小在,“那当然!”
“……”常汝眼眶都红了,“我在你们面前,总是无地自容。我如果早点认识你们就好了,早点认识你们,我不会一错再错,小在也能早点回家,少受那么多苦。”
“你已经尽你所能。”江读雪问:“找你协助的警察是谁?”
“哦他们是市刑侦队的,和我联络的警察姓何。”常汝飞快地抹了下眼睛,“何队他们告诉我,其实他们一直在调查爱丽丝背后的文化公司,就在我们砸掉爱丽丝家那堵墙前一刻,他们原计划是要逮捕爱丽丝的。”
郭姯大吃一惊。
“就前后脚的功夫,他们没想到半路杀出我们三个人,紧接着我们就去了汽修铺,抢回了小在,打草惊蛇了。”常汝说:“我们一走,汽修铺的几个人就跑了,和他们有联系的人也都藏起来了。”
这种变故着实难以预料,江读雪立刻问:“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