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鬼牌
小温是独生女，南城虽有亲戚却不多，郭姯先在公司里点了位南城本地的大龄同事，又点了平素与小温最亲密的同事，让她们全程陪伴小温处理父亲突然亡故的身后事。
亲自把她们送上车后，郭姯召集剩下的公关小队，临时开了一场会，会议期间她接到小温的电话，随后又与江读雪通话。
等会议结束，她独自离开公司，驱车前往吕鸿的工作室。
吕鸿的工作室在一处居民区里，郭姯根据导航拐了好些路，好不容易找到了隐藏在楼栋消防通道和高大灌木间的小门。
工作人员把郭姯引进逼仄凌乱的玄关，隔壁厨房被简易地改成茶水间，地毯上的短绒早已被不知名的黏液和水渍沾成黑灰色的平面。卫生间门没关，马桶旁挤着一个大塑料桶，接着热水器里漏出来的水。再往前走，客厅并不敞亮，挤着三张办公桌和两个连头都没抬的员工，到处脏兮兮的，连人都灰扑扑的。
工作人员说吕姐在办公室里，郭姯看过去，认为那本该是这套小型商品房的主卧。在工作人员的许可下，郭姯独自上前，刚要敲门，吕鸿已经开门热情相迎。
她说她被一个电话耽搁了，要不然该去大门口迎接贵宾的。
郭姯并不在乎话真话假，她来之前只是耳闻过吕鸿经济状况并不好，如今看到这简陋的办公环境，相比对方下马威似的迎宾之道，她更加有了博弈的把握。
互联网上没有绝对的敌人。
她要和吕鸿合作。
“你那些热搜都不是我干的。”吕鸿也很直接，邀请郭姯入座后，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是哪棵大树圈走了小书。”
“我知道，江覆鹿。”郭姯答，“江覆鹿也找过你吧，你为什么没有动作？”
“我不跟那种背后有一整个法务部门的资本家玩，我只想分块肉，并不想把自已变成那块肉。”吕鸿耸肩，两条造型别致的耳坠微微晃动，在贫瘠的土壤里绽放出耀眼的光。“我其实挺好奇，你和江读雪不是很熟吗？江覆鹿为什么看起来像是……要弄死你？”
郭姯还在斟酌，吕鸿已经说：“新妇和小姑子处不好那是司空见惯，但江覆鹿不是普通的小姑子，我必须弄清楚，她对你的态度是她本人想法，还是她所代表的整个江家的想法？我没必要为了你和他们结仇。”
郭姯笑起来，“但你也没有对我落井下石。”
吕鸿坦荡地说：“我想要全身而退就不会傻到这个节骨眼去站队，更何况，别人可能不知道，我是亲眼见过的，你和江读雪……”她又耸肩，“你手握江读雪这张鬼牌，却迟迟不打出来，是想怎么样，绝杀吗？我还蛮期待的。”
“他不是我的牌。”郭姯说。
“为什么？”吕鸿问，“抓了鬼牌却要打烂吗？你十年前可不是这种玩法。”
郭姯微笑的眼有刹那冷住。
吕鸿笑一笑，没为自已的冒犯产生丝毫愧疚，反而愈发兴味盎然，“说说呗，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坦诚可是合作的基础。这些事你没法交个底的话，我怎么相信你和江覆鹿不是一类人？”
“况且我也不是不知道江读雪的尴尬处境。”吕鸿说：“要是早个两三年，以你们俩现在的关系，他拿的可就是霸道总裁的剧本，别说还不成气候的江覆鹿要公开处置你，就连现在的江明月都不敢公开说你个不字。可是你看看现在，一个疯疯癫癫的江覆鹿就能把你碾死，逼得你来向我抛橄榄枝。郭姯，你前头多烦我啊，采访说拒就拒，这会儿也向现实低头了吗？江读雪不会真像传闻里说的，确凿无误地成了江家的弃子了吧？”
“任何时候，他都不需要因为我而向任何人妥协。”郭姯说：“他不是我的牌，我也不是他的棋。”
吕鸿说：“可是在我看来，他就是你的砝码啊。你说得再好听，他始终姓江，情比金坚四个字，你强调的是情，外人只看金，你们既然绑在一块儿了，那就别想拆得太清楚。跟你说这种道理，我都要幼稚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啊郭姯！”
换做小书，这会儿或许已经羞红了脸，但郭姯心如止水，直等吕鸿发表完她的高见，才波澜不惊地说：“你喜欢以小博大，就少在这儿拉大旗作虎皮了。”
这回换吕鸿愣了。
郭姯直接说：“在国内，青少年职业分流通常发生在中考之后，一部分学生进入普通高中继续学术教育，为升入大学做准备，另一部分则会被引导进入职业高中或者技术学校，接受更为实用的职业和技术教育。这几年对于是否应该过早进行这种分流始终存在激烈的辩论，尤其随着社会发展和技术进步，特别是智能化时代的到来，青少年的职业发展呈现出了新的趋势，多元化的职业选择，灵活的工作模式以及终身学习的需求变得更为重要。”
“你是老手，你一早看出了《青少年网络生存课》在现实层面的广大需求和网络领域的上升趋势，所以你才想要碰一碰。”郭姯说：“你想入股，想分一杯羹，这事比背靠大树好乘凉更让你享受成就和愉悦。”
“对，但你拒绝了我，你太护犊子了。”吕鸿说，“但我也理解，自已的心血，没那么容易让出去。”
郭姯短促地笑了下。
吕鸿倾身靠近她，正色问：“我想知道，关于这个课，你后续有什么计划？微型纪录片和短剧系列，还做吗？”
“当然。”郭姯不假思索地答。
吕鸿一拍大腿，喜上眉梢。
但她又问：“我想知道，你一个高材生怎么会对这些……被分流出去的小孩那么关注的？据我所知，你进菁才也是意外，怎么会想到把他们的生活和学习当成你的工作重心呢？社会节奏越快，人们越慕强，除了一部分特定人群，很少有人特别关注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当然我不是在贬低那些孩子……”
“我知道。”郭姯顿了下才说：“我进菁才确实是意外，但我喜欢这个意外，那里面的孩子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我需要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呼吁改善和优化现有的分流机制，使之更能适应社会变化和个人发展的需求，基于这个根本需求，我欢迎你的加入。”
吕鸿挑眉，本能地问：“为什么？”
郭姯说：“因为你嗓门大。”
吕鸿笑得仰起了头。
送郭姯出门时，吕鸿像是突然想起，“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家里有个孩子，成绩不好，因为进了职高，他父母和他冷战了两年，这两年里，大家都很沮丧，家里像是囤积了雾霾，整天黑沉沉的。”
郭姯安静地等她把话说完。
“后来我给他们看了你的视频，他们之间像是被架起了桥梁，这感觉很奇妙。”吕鸿说，“他们很喜欢，都是你的粉丝。”
“那他们没骂你吗？”郭姯问。
“骂了。”吕鸿说：“尤其那小孩，被我气死了，这些天去他家都不给我递拖鞋了。”
郭姯笑出了声。
吕鸿也笑，“我不会为我之前的采访道歉的，从我的立场来看，我做了该做的事而已，我也成功地让你选择了我。”
“但我不得不说，你也让我看到了网络的另一种可能性。”她拍拍郭姯的肩，“会有更多的人站到你这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