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听了尤氏的话,眼圈红了半天,沉默半日感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年纪轻轻,怎么就病倒了,倘或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
正感叹间,贾蓉进来请安回话。
凤姐得空,一句话把贾蓉唤住:“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
贾蓉皱眉道:“总是不好么!婶子回头去瞧瞧就知道了。”回完话,扭头就出去了。
不多时,宝玉同一众女眷入席。
王夫人笑着说:“我们原是来给大老爷拜寿的,如今寿星不在,这不竟是我们来过生日似的!”
凤姐接话:“大老爷原是好养静的,如今怕是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这就叫作‘心到神知’了。”
一句话把满屋里的人都逗笑了。
宝玉心中暗挑大拇指,凤姐真是胸怀丘壑、机智伶俐的人儿,心中装着事,场面上还是应付自如。
都快把自已这个男儿身给比下去了。
他满心都想着秦可卿病情,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等到席散,贾蓉来回尤氏府里接待一的应事物。
尤氏要带着刑夫人、王夫人等去园子里坐。
凤姐儿说:“我先瞧瞧蓉哥儿媳妇去,一会再过去。”
王夫人嘴上应承:“我们本都该去瞧瞧的,又怕人多闹的慌,你代我们问个好。”
宝玉抓住机会,同凤姐一起去探望。
贾蓉引着凤姐和宝玉到可卿屋里来。
进了房门,轻轻地走到里间房门口。
可卿见了,就要起床相迎。
凤姐快步上前:“快别起来,好生躺着就是了。”
紧走两步,来到榻边,拉住可卿的手,在褥子上坐好。
“我的奶奶!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了?”
宝玉也上来问好,观可卿面容枯槁,神情萎靡。
一阵阵心酸,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亲近之人,虽然只是在梦里。
可卿看宝玉一只手缠着棉布,吊在胸前,不知何故。
也是眼波流转,心中有话,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可卿倚坐在床头,强颜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的人家,一家子长辈同辈之中,婶子你自不必说,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
我有心多孝顺些日子,怕是不能够了,未必熬的过年去呢,也罢,早日解脱。”
宝玉想起也是在这个榻上,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听见可卿的这些话,心里虽有盘算,却也一阵心悸,一个不小心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脸上忐忑惶恐之色浮现。
凤姐心中虽十分难过,但恐怕可卿见人这个样儿反添心酸,倒不是开导劝解的意思了。
见宝玉的表情,说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她是病人,胡思乱想,哪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况且她才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就想那么多,这不是给自已添病了么?”
贾蓉在边上插话:“她这病也不用别的,只是吃得些饮食就不怕了。”
宝玉心下又是一惊,不进饮食吗?怕是可卿也是不想求生了?中间必有缘故!却又不好多问。
宝玉接话:“我且送桂花、玫瑰露过来,开开胃口也好。”
凤姐却是觉得宝玉在此,有些不方便她与可卿说体已话。
“宝兄弟,你快去太太那边吧,在这只管这么看,倒招的媳妇也心里不好,太太那里又惦着你。”
又把贾蓉支走:“你先同你宝叔叔过去罢,我还略坐一坐儿。”
贾蓉同宝玉过会芳园而来。
这里凤姐又劝解可卿一番,又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尤氏打发人来请了两三遍,凤姐才向可卿告别。
临走还宽慰:“你好生将养,我再来看你,合该你这病要好,所以前日就有人荐了好大夫来,再也是不怕的了。”
可卿苦笑:“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凤姐心疼道:“你这么想,病哪里能好?总要往好处想才是。
况且大夫不是说了吗,若是不治,也是怕的是在春天不好呢。
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有什么病治不好的呢?
咱们若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也就难说了,只要治得好你,别说一日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也能够吃得起。
若是这府里有什么短缺,你只管对我说,听话,好生将养,我过园子里去了。”
可卿又道:“婶子,我不能跟过去了,你闲了,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
凤姐儿听了,不觉眼圈一红,应道:“我得了闲儿,必常来看你。”
凤姐进了会芳园,但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溪水轻流,远山红叶翩翻。
且行且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蹿出一人来。
来人对着凤姐拱手说道:“请嫂子安。”
凤姐唬了一跳,身子后退一步:“这是瑞大爷不是?”
贾瑞嘻笑“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
“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是大爷会到这里来。”
贾责涎着脸:“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个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也从这里来,这不是有缘么?”
一面说着,一面贼眼上下扫视凤姐。
凤姐何等聪明之人,见他这色相,心下已明了八九分。
满脸桃花绽开,假意奉承:“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起你的好。
今日见了,听你说的这几句话,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了。
这会子我要去太太们那里,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外道话。”
贾瑞听了这话,心想果然容易上手,神情越发猥琐起来。
凤姐娇嗔:“你快入席去罢,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
贾瑞听了,身子更是酥了半边,还没怎么着呢,就关心起他来了!
慢慢地一面挪着步子,一面回头不舍得张望。
原来今天贾敬寿宴,贾瑞和贾蓉、贾蔷坐一起。
灌了几口黄汤,情绪高涨,贾蓉神情得意,满口的下流言语。
将他平素的风流情事,说与贾蔷听,又说到凤姐如何风情万种,体态风骚,他平日里如何亲近种种。
贾蓉只图嘴上痛快,有的没的一股脑儿往外胡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贾瑞平日暗自倾慕凤姐已多时了。
不想如今听得凤姐竟是如此风流多情之人,一时心猿意马,坐立不安起来。
自忖才情品貌皆在贾蓉之上,这等娇艳香葩岂能落入他手。
又听得凤姐正在秦可卿房中探望,一会要去会芳园同太太会合。
借故离了席,特地寻了这必经之路,躲在山石后面,专等凤姐路过。
……
凤姐故意的把脚步放迟了些儿,等贾瑞远去。
不觉眉毛轻挑,嘴角轻扬,浮起一丝冷笑,眼睛放出冷冽的光:“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想到竟是这般禽兽的人呢,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才知道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