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吃着茶果,夸起前日在宁府里珍大嫂子的那里的鹅掌鸭舌来。
薛姨妈听了,笑着把自已糟的取出来。
宝玉啃着鹅掌,又想喝酒。
薛姨妈便又让人灌了好酒来。
却不想李嬷嬷上来就拦:“姨太太,酒可使不得。”
宝玉不理她,拿过酒盅,斜眼瞟向李嬷嬷。
“不中,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哪怕你吃一坛,上回我一错眼没看住,你喝了口酒,累我挨了两日骂。”
宝玉干脆端起酒盅,仰脖倒入嘴,一口闷了!
“唉呀!哥儿长大了,也吃不着我的奶了,越发不管我的死活,老太太,太太那可怎么好!”李嬷嬷拍腿,大号起来。
“好了!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便是老太太问起,有我呢。”薛姨妈看不下去,出言解围。
“来,带她下去,也吃杯热酒,去去寒气。”又朝边上一个丫鬟吩咐。
丫鬟半拉半拽,李嬷嬷半推半就下去了。
宝玉一杯酒下肚,心中不爽,府里的人还是把当做小孩,处处干涉着,得找个机会,改改规矩才好。
心中想着,手要拿酒壶再斟酒。
不想却被薛姨妈一把按住。
“可使不得了,吃多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
宝钗也是在一边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里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酒性最热,若就热喝下去,发散的就快。
若冷喝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它,岂不受害?从此还是不要喝那冷的好。”
宝玉听着合理,便放下酒壶,等人温好再饮。
黛玉在一边嗑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
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给黛玉送小手炉来。
黛玉含笑问:“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哪里就冷死了我!”
“紫娟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
黛玉接过,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宝玉一听,黛玉这是话里有话,借此奚落他听了宝钗的话,一时不好回话,只得苦笑。
宝钗也听出话音了,知道黛玉一张小嘴惯是厉害的,也不理睬。
薛姨妈插话:“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
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在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
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人家不说丫鬟们太过小心,倒说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
薛姨妈嗔道:“就你这孩儿是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想法。”
说话间,宝玉又是几杯酒下肚。
李嬷嬷又窜上来拦阻。
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二人有说有笑的,李嬷嬷这么一来,着实有些恼。
只得压住愠怒:“我再吃两盅,也就罢了。”
李嬷嬷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
宝玉一听,彻底有些压不住火了。
“哦,听你这意思,我再喝你得去老爷那告状?”宝玉沉着脸。
“我可没说要去告状,只是说与你知道,老爷今儿在家。”
“若是今天,老爷知道我吃酒,罚了我,以后你就别在我身边了!”
“哥儿,这是还没长大当家呢,就要发落起人了?我可要去问问老太太,贾府可有这样吃了几年奶,大些就不认娘的主子!”
黛玉看形势有些不大对,真闹得政老爷知道,宝玉免不了一顿好打。
忙着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她吃了酒,你且别和她一般见识!”
一边悄悄的捅咕宝玉,一边在耳边咕哝:“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李嬷嬷看见林黛玉的小动作,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倒是劝劝,只怕他还听些。”
黛玉冷笑:“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
你这妈妈也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跟前吃酒也没个定数。
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
偏你要拦着,必是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
李嬷嬷一听就急了,忙陪笑着说:“林姐儿,真真一张巧嘴,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我可曾有这么想?”
宝钗也忍不住,笑着在黛玉腮上一拧。
说道:“颦丫头的一张嘴,真真叫人爱恨不得!”
薛姨妈出来包总:“别怕,我的儿!来这里没好的给你吃,别这不痛快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心,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
越发吃了晚饭去,便是醉了,就跟着我睡罢。”
又唤丫鬟们:“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咱再吃饭。”
宝玉听了大汗,这姨妈是真不把当外人!
趁兴又喝了起来。
李嬷嬷臊了脸,吩咐小丫头:“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里换衣服就来,悄悄地回姨太太,可不敢由着他,多给他吃。”
闷着声回家去了。
只剩得雪雁、佳慧、春燕、慧香几个小丫头,乐得讨宝玉的欢喜,一边悄悄去寻乐子耍起。
席间宝玉喝得兴起,宝钗一通好劝:“宝兄弟,且打住。
喝热酒,惹得身子散发开,如今天气冷,万一着了寒气入体,可不是闹着顽的。”
毕竟是在宝钗家,宝玉只得作罢,接着喝汤吃饭。
吃完了饭,薛姨妈又沏上酽酽的茶喝了,这才放心。
雪雁和宝玉的丫头也吃完了饭,上来侍候。
黛玉问宝玉:“你走不走?”
宝玉醉眼朦胧:“你要走,我自然是要跟着你走的。”
“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
慧香捧过斗笠来,宝玉略低头,慧香抖了抖大红猩毡斗笠,直往头上一合。
不曾想被宝玉的紫金冠上的绛绒簪缨绊了,扯住头发,宝玉吃痛,笑骂:“停!停!你个蠢东西,轻些儿,还是我自已戴罢。”
黛玉站在炕边道:“啰唆什么,过来,我瞧瞧。”
宝玉来到近前。
黛玉略作整理,仔细笼住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上,扶好簪缨。
宝玉醉眼看着近前冰雕玉琢面容,一脸的仔细温柔,鼻中嗅着处子的香甜体香,不由得眼神都痴了。
黛玉白了宝玉一眼,戴好斗笠,又前后打量了一下,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
穿戴好,二人向薛姨妈告辞。
宝玉牵着黛玉的手儿出门而去。
薛姨妈看着一对璧人携手而去,心中五味杂陈,看了一眼宝钗,轻叹一声。
宝钗倒是一脸平静,手里端着茶杯,低头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