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得不承认……阖乡、陕州、解州、洛阳……一直到现在……和你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逐渐被你吸引住了,不管是九年前洛阳那会儿……还是此刻的扬州之行。”良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说了下去。
“但我做不到……”良顿了顿,艰难地说出这么几个字。“我是个罪人,这些年来我释怀了许多事情,可唯独你父亲的事情,我没法释怀。”
“这些年来你的父亲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那日杀你父亲的场景在我梦中出现,那段梦境时刻提醒着我罪人的身份,我仍需赎罪……即便你已经原谅了我……”
“良爷别再说了!”满穗在他怀中哭喊着,嘶吼声再次打断了良的话。
“那晚的声音我并没有听全,我的意识仅仅停留在了‘你或许是为数不多能够处处替我考虑的人了’那儿,后面的事情我并没有听清,不过也好,这样的话你取我性命时我也不会有过多留恋吧……”
良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次行程的结局大概是不会改变的,到了洛阳取了匣子以后,我这条性命就还给你……”
良将满穗紧紧揽在怀里,任凭她的泪水打湿他胸前的衣襟。满穗也将头埋在良的前胸,或许是不愿面对现实,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不再像先前一般,能看清良的样子。
在她眼中良的身影似乎和爹爹的身影重合,她恍若回到了童年和爹爹表演影子戏的那个夜晚,那次因为什么哭她或许已经忘了,但那痛楚却烙印在了她的心底。今夜的回忆她或许会永远记住,将它永远放在心上。
黎明的晨光照耀着两人搭起的棚子,火堆中的干柴也已经燃烧殆尽,良起身走出棚子,日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雨已经停了,叫小崽子起来赶路吧。”良转身刚想回到棚子内,可满穗已经坐了起来,眼角还残留着未风干的泪痕,脸上也多了几分憔悴。
“走吧良爷,雨已经停了。”还未等良开口,满穗有气无力的声音就已经传到他的耳中。她的样子仿佛是昨夜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只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以及那仿佛是失了魂的眼睛。
“嗯……”见满穗这副样子,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同她继续往扬州赶去,尽快结束这一趟结局已经注定了的旅途。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让这趟本就令人失望的旅途更加无聊,仅有正午以及是晚上休息时才有几句为数不多的交流。
篝火点起,两人的影子连同摇晃的火焰一起向远处的阴影中延伸,沉默的喧嚣也都写在了两人的脸上。凉风卷起那枯叶,将它挥洒向远方。
“你不画影子戏的人偶了吗?”良看着包袱里散乱的人偶,率先打破了沉默。“看上去似乎还没上色的样子。”
“不画了,良爷的人偶我画了好几次,可怎么也画不好,干脆就放弃不画了。”满穗冷冷地说到,言语中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
良拿过满穗的包袱,在里面翻看着。“就剩我的人偶还没做好吗?看上去其他的人偶都已经做好了的样子。”良拿出其他的人偶看着,一边架着演影子戏用的荧幕。“再和我演一场影子戏吧,看你不太精神的样子,没准这样能好一些。”
满穗接过人偶也没有说话,只是配合良开始演起来,人偶在荧幕上跳动着,可丝毫没了先前的灵动,只是像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做着操控者进行的动作。
“看来还是一样……”见满穗这副样子,良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就这样吧。”良收拾着拿出来还没摆弄几下的影子戏道具,“抓紧休息吧,往扬州去的路已经没几日了,抓紧休息早日到扬州吧。”
“嗯。”满穗躺下,侧过身去。
良也跟着躺下,昨日的记忆在脑中不断翻腾着,惹得他头部一阵剧痛。良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已的满穗,又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不该告诉她么……”
“起来了小崽子,轮到你守夜了。”良拍了拍躺在一旁的满穗,将她叫醒。
“嗯,我知道了,良爷休息吧。”还是同刚才一般,冰冷的话语中不含任何温度。
听见满穗的回复,躺着的良也闭上了眼睛,头部的疼痛也让他很快进入了梦中。
灯火辉煌的洛阳城中,一缕缕烟火冲天而上。穿着那件有些破烂衣服的小崽子站在烟火下,天空中炸开烟火的光将她的影子打在地上,闪烁的影子在自已的眼前,他却没有抓住正从自已身旁离开的满穗的手。
他没有追上去,他也无法追上去,脚下冤死的亡魂将他禁锢在了原地,让他寸步难行,直至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那人流之中,脚下的手才松开。
他没有在人海中寻找她的身影,只是回了客栈,心神不宁地睡到了第二天。
他走在瀍河河堤上找着满穗的痕迹,昨日他给过钱的小乞丐走了过来,告诉了他满穗前往湖边的消息,他前往湖边,寻找着昨日消失不见的满穗。
他到了湖边,也找到了她的痕迹。
他低头看去,只有一双鞋。鞋是浅蓝色的,鞋头尖尖的,两侧上绣着亮银色的牡丹,看起来精致而小巧,像是收紧羽翼的两只小青鸟,上面没有沾染过泥泞,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他愣在原地,傻傻的看着那留在湖边的鞋,久久不肯离去……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良急忙起身,向前伸的手悬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