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夫人介绍相亲对象,是沈行远在卫家必走的流程。
尤其是在牌桌上。
卫雪则兴冲冲地煽风点火。
沈行远待不下去,连输五把后,借口要回车里取给众人准备的新年礼物,和卫风一块儿逃出棋牌室。
下楼的时候,卫风仍劝他:“就在家里住一晚上吧,醉得路都走不直,你怎么开车?”
“我叫代驾。”
“大过年的,何必麻烦别人加班呢?”
“我不麻烦他们,自然会有人麻烦。”沈行远不以为然,“对了,东西有点多,得麻烦你搭把手。”
“麻烦不敢当,我就是个劳碌命,你不支使我,自然有人支使!”
代驾赶到上车地点时,已是凌晨一点,跨年狂欢接近尾声,耳畔只剩下零星几点烟火声。
而客人显然早已在后座睡着了,代驾敲了几次门才将他叫醒,坐上驾驶座,按下启动键,向客人确认订单信息。
对方似乎醉得厉害,迟迟没有答复。
代驾通过后视镜打量着他,男人衣着整齐,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没有任何发酒疯的迹象,只有两道浓眉紧紧皱着。代驾见过各种酒后失态的客人,也因此对他多了一些好感和耐心。
在沈行远再次睡着前,代驾才又问了一声。
“不去云港,去钟山路,OK吗?”沈行远想了想,还是改了目的地。
“那麻烦您手机上修改一下订单。”
“好。”沈行远依言改完,又纠结,“有点远,你找得到吗?”
“先生,有导航。”代驾一边打开导航搜索目的地,一边提醒道。
沈行远没说话,只是想,那里真的很远,一来一回天就该亮了。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他并不希望年轻人因为他的任性而被迫通宵。
但年轻人对待工作的态度丝毫不容旁人置疑——他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设置好导航,连好蓝牙耳机,便驱车上路了。
年轻人起初还纳闷:横跨半个市区,到别人家中跨年的乐趣何在?
将客人送至目的地,看见长期无人居住的空荡荡的房子时,他终于反应过来,这里根本不是客人的住所。
这哪是乐趣?分明是在发疯!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沈行远的酒醒了一大半。
房子久未打理,有水无电,空调打不开,洗漱也只能用冷水,手脚都冻得发红。
南方的冬天,室内总是湿冷入骨,沈行远从衣柜里抱了两床被子出来,叠盖在身上,直到身体温暖被窝,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春运繁忙,沈行远已经缺觉很久,难得放空,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起床是个绝世难题——被窝内外温差之大,堪比两个世界。
沈行远咬着牙摸出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屏幕很快蒙上一层水雾,他只留一双眼睛和手指在棉被外,挑了几则重要留言和未接来电回复。
很奇怪,没有小姑娘的消息。
对方似乎并没有多重视这次见面,他倒好,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受罪。
既然这样,不如回家吃饭。
假期苦短,实在不宜浪费在发疯上。
沈行远将被子叠成方块,放回原处,推开阳台门通风。
缠绵了半个月的细雨还没有歇停的趋势,外面一片萧索晦暗,空气冰冷且湿润,花园里已经能看见活动的人影。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可沈家并没有丝毫过节的喜庆,几盆被舍弃于此的花草也应景的枯萎着。
沈行远穿上大衣,拿起桌角的车钥匙,离开前,还是忍不住再看几眼这间房子,从一间毛坯房,到温馨小家,再到如今毫无人气的“冷宫”……
它为何会走到今天?
沈行远没想过会再回到这里,他只知道,果然,往事仍历历在目。
耳畔忽然传来三下叩门声,沈行远回过神,迅速调整好心态,打开门,面对的却是严外婆。
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巨石落地。
“诶,小沈啊,我就知道你在家!”外婆得意洋洋地说,“我都看到你的车了,静沉还不信呢!”
落地的石头顿时又悬到胸口。
沈行远抬头看了眼白家大门,小姑娘会不会就站在门内偷听他们对话呢?
严外婆从老宅带来不少年货,可惜过完年严静沉就要搬去工业园区租房住,白岚因又是个不爱沾荤腥的主儿,她怕东西吃不完放坏了,正好沈行远在,便打包了一部分送过来。
这些年沈行远受过严外婆不少恩惠,特别是在乔灵带着孩子离开以后,严外婆对他更是格外照顾。以前他只当外婆心善,可怜失意人,如今却不由得怀疑其中是否有严静沉的影响。
送走严外婆,沈行远立即带着年货跑路——宿醉的难受和面对严大小姐的难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年节期间,停车场冷寂无声,寒风裹挟着脚步声久久回荡。
沈行远把纸箱子放进后备箱,锁门,绕到驾驶座外,才发现右后方的结构柱前站着个人,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沈行远心里顿时生出一股破罐破摔后的解脱感,“小严,好久不见。”
分别两月,严大小姐看起来不太好。
她神情沉郁,皮肤接近惨白,眼底两道青灰色痕迹,肢体动作慵懒无力,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白色洋桔梗。
而这个灰暗无光的冬季,正在吞噬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严静沉走到他跟前,才露出勉强的笑容:“您什么时候到的?”
“……中午。”
“怎么不告诉我?”
其实,严静沉站在结构柱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选择沉默,不就是为了可以随心所欲的爽约?
再追究下去场面估计会很难看,严静沉莞尔一笑,转移话题:“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送你一个新年礼物。”严静沉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U盘。
沈行远犹豫片刻,在她平静的目光中伸出手拾起U盘,“这是什么?”
“3D打印的数字模型文件。”严静沉抿了抿唇,“没做出实形,大过年的,找不着人帮忙。”
沈行远笑道:“高科技产品啊,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完成收尾工作。”
“那也没办法啊,今天要是不把它交给你,以后应该没有机会了吧……”甚至,倘若严静沉没有敏锐地预判到他会临阵脱逃,就连这个机会都会错过。
沈行远在她面前丢脸好多次,难得听见她暗讽,反倒觉得心情轻松。
“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送我点儿什么?”严静沉问。
沈行远来之前着实没想到这茬,自然没做准备,“下次补给你好不好?”
“那就不是新年礼物了。”
严大小姐还是那么难对付。
“你送我一个承诺吧?”见他为难,严静沉主动为他出谋划策。
沈行远无奈而笑,他怕小姑娘受了打击心里难受,全程假令辞色,小姑娘却从容不迫地设圈套让他跳。最离谱的是,他竟然躺在圈套里不想反抗,“如果我能做到。”
严静沉注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准你相亲,不准你找女朋友,不准你再婚。”
一口一个不准,好霸道。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可要搞破坏了。”
严大小姐言出必行,沈行远很清楚。他缄默不言,不想在喜庆的日子里惹恼她,也不想签署这样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
严静沉压根没有给他设置任何拒绝的选项,在她看来,沉默即是默认。
“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拜拜。”严静沉挥挥手,转身离开。
迎着寒风走出去很远,泪水才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从前,总是她望着沈行远离去的背影,这一次,终于换成她率先转身。
在改变关系的博弈中,严静沉从未掌握主动权,那么由她来结束这场博弈,就是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