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远几经辗转,才在大学校友的牵线下找到一家做3D打印的工作室,最终做出了那份数字模型文件的实体。
沈行远在等待返航的时间里,看到了朋友发来的实体照片——一个头戴白色大礼帽的女人的半身像。
形容似曾相识,却又无法确认身份。
一周后沈行远回到柳城,落了地,驱车直奔朋友的工作室。
朋友调侃:“这是哪朵桃花送你的?”
沈行远矢口否认:“没有桃花,我妹送的!”
“妹妹会说这种话,你当我傻?”他双手抱起五十多公分高的雕塑,把底座展示给沈行远看,上面两行阴刻小字——
“人生无希望
难得有情人”
沈行远看着这十个字,久久无言。
“人生无希望……”朋友兀自感慨,“不知道遇到什么难处,心态才这么悲观,你可要多开导开导人家啊!”
沈行远不由得笑了一下,心想,严大小姐的生活还是过得太顺遂了,否则怎么会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如此悲春伤秋?
生日不好好过,年也不好好过,实在是本末倒置。
年轻的老板娘笑着走过来,告诉他:“你去看一部港剧,《笑看风云》,看完你就知道‘妹妹’的意思了。”
沈行远不以为意,他才不会无聊到看电视剧。
然而当他深夜辗转难眠时,还是躺在床上用平板电脑打开了视频网站。
1996年,男神郑少秋风华绝代,一头浓密长发的郑伊健咧嘴一笑,不知多少少男少女春心荡漾,港姐郭蔼明充满知性美,与郑生从童年时期互不对付的欢喜冤家,一路牵绊至青年时代。
需要多深的缘分,才能让一张写了半句话的纸币从一个绝望之人手中离开,经历无数次流转,在意中人的手中补齐后半句,又物归原主?
沈行远与严静沉之间,又何尝不是被深深的缘分牵连着。
但是,难得有情人,难得有情人,他怎么狠心将这段缘彻底斩断?
沈行远看完整部剧,也没搞明白雕塑塑造的到底是谁。
它的身份真正被揭晓,是在不久之后的三月。
春雷乍动,万物复苏,柳城的气候早早开始回暖,恰逢周末,大人们带孩子到郊外植树。
午时,众人到沈家休息,守守好奇地抱着雕塑把玩,并问起它的本体,沈行远答不出,倒是卫风接过雕塑看了两眼,笑道:“这是你叔叔的偶像吧,一把年纪了还玩追星呢,你可别跟他学!”
沈行远半信半疑:“这是Priscilla?”
“这不就是她吗?”卫风道,“你看这帽子,这衣服,不是和她决定暂退歌坛时发行的那张专辑封面上的造型一模一样吗?”
沈行远这才醍醐灌顶,他久久凝望着那尊雕塑,为自已的眼拙哭笑不得。
“人生无希望,难得有情人……”卫风看见底座上的字,调侃道,“在公主的雕像上写妖精的歌,你没事吧?”
沈行远:“……不是我写的。”
周素素一听便知有内情,连忙问:“这是谁送的?”
“白老师的女儿。”
“你都搬家快半年了,她还在追你?”
“没有。过年的时候跟她见了一面,她送给我一个U盘,里面存的就是这个3D打印的数字文件。”
“她是理科生?”
“工科,学的机械和自动化。”
“这么巧,你跟卫风不也是学机械的?”
卫风立即纠正:“我们学的是航空航天工程,谢谢!”
周素素:“都是工科,都是物理和数学,没区别。”
“有!”卫风固执已见,“航空航天研究天体力学,自动化研究电磁学。”
二人争得有来有回,沈行远无语摇头:“你们聊,我去厨房帮忙。”
之后的一天,众人再提起这件事,周素素表示:“反正我觉得你跟严小姐挺合适,你不信,谈一谈就知道了。”
“哪里合适了?”卫风十分不爽,“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是禽兽好不好?”
周素素气得追着他打。
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游说效果极佳。
沈行远有些动摇,甚至摸了摸自已的脑袋,不服气地想,他没长白头发,也没有满脸皱纹,站在小姑娘身边,不至于被人认作她的长辈。
把卫风收拾服帖了,周素素豪饮一壶茶,说:“你别管老卫怎么说,这是你自已的事,喜欢就赶紧上,别耽误人小姑娘的青春。再说了,跟这么可爱一小姑娘谈恋爱不比相亲有意思啊?”
说到相亲,沈行远就想起严大小姐给他立的“三不准”条款,顿时不知以后该如何应对卫老夫人乱点鸳鸯谱。
世间没有两全法,要守约,就要跟老夫人挑明态度,反抗到底。
周素素听闻,更加认为他暗地里钟意严静沉,因此隔三差五来跟他查严静沉的户口。
家庭、工作、人品……问得仔仔细细,生怕沈行远再次上当受骗。
谁曾想,这人从来都是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你不会去问吗?”周素素连番被敷衍,心情很不爽。
沈行远:“我没打算跟她谈,有什么好问的?”
“为什么不想跟她谈?她长得不好,还是性格有缺陷?”
“她很好,是我不想谈,谁来都不想谈。”
“不想谈?你想一辈子打光棍吗?你跟你妈的误会不是已经解开了?你有什么好纠结的?”
“首先,我不纠结。”沈行远手腕往下压,露出被手机遮住的俊脸,“其次,一辈子打光棍也没什么不行,一个人过多好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也没人嫌我脏乱差。”
没有争吵,没有龃龉,没有背叛和歇斯底里。
坐在一旁默默喝水的卫风耸肩道:“也没人关心你是否吃饱穿暖辛不辛苦。”
沈行远:“弱者才需要抱团取暖。”
卫风:“在感情上,你很牛逼吗?”
沈行远无言以对。
中学时的心动被母亲扼杀在襁褓,工作后才交第一任女朋友,六年爱情长跑后步入婚姻殿堂,四年婚姻落个一地鸡毛……沈行远不得不承认,对于爱情,他向往但怯弱,他是实实在在的弱者。
弱得,就算真地牵住小姑娘的手,他也没有信心同她长久地走下去。
他这个年纪,倘若未来某天再次被至亲至爱的人抛弃,沈行远想,他可能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素素瞪了卫风一眼,嗔怪道:“这是你兄弟,有你这样戳人伤疤的吗?”
“不是兄弟我才不管他。”卫风起身拍拍沈行远的肩,“走了,打球去,守守小加喊你呢。”
“你们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卫风不悦地皱眉,周素素安抚道:“算了,让他好好想想吧。”
说罢,推着卫风上球场。
两家人难得约出来打网球,说什么都不能让两位父亲吵起来。
半个小时后,周素素扶着腰走过来,扔下网球拍,拿毛巾擦汗、饮水,见沈行远又对着手机走神,好笑地问:“你想明白了没?”
沈行远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怎么不敢信呢?”周素素半信半疑,“你先告诉我,你想明白什么了。”
沈行远想了想,说:“我第一次见她那年,1999年,我从自贡考到这座大城市,那新鲜程度,可以说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我开了眼界,每天起早贪黑地卷,盼望以后能在这里有个安身之地……那一年,她才六岁,顽皮得很。12年,乍一看不是多大的数字,但是放在人的一生中,是一整段青年时期,放在社会发展的历程中,那就是两个时代的距离。”
“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怎么可能不在乎她?只不过,我更在乎自已。强行把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凑到一起,变数太多,我不想耗费精力去承受这种动荡。”
沈行远一直都很清楚,归根结底,他的顾虑无非来源于两种心理,一是匮乏的安全感,二是强烈的不配得感。
而他目前无法克服这两个心理障碍。
周素素淡淡一笑,“说白了,你还是求稳。”
“人活着不就求个安稳?”
“也不一定,有的人就是喜欢追求新鲜和刺激。”
“其实我也考虑过要不要稍微改变一下现状,可惜懒癌晚期,一觉睡醒什么冲动都没了。”
“只要你以后不后悔,懒死都没关系。”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素素也懒得再劝,“只是可惜了严小姐,白白浪费这么多年青春……”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想多了,她肯定会回来找你的。”周素素不以为然,“感情问题千千万,痴心最难改啊!”
周素素的话如活水入池,惊动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