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冷清的沈家便有人造访。
正在客厅玩积木的沈加以为是乔灵,兴冲冲跑去开门,照了面,一大一小的笑容都僵在脸上——门外站的不速之客是严静沉。
她拄着一根拐杖,右手还抱一盆兰草,站得摇摇晃晃,如此可怜,沈加没忍心直接将她关在门外。
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几秒,严静沉露出灿烂的笑容,“嗨!”
“有事吗?”
“你爸呢?”
沈加转身回屋,冲主卧喊:“爸,有人找你!”
“小加!”严静沉讨好地望着他,“可不可以扶姐姐一下?”
沈加犹豫片刻,还是折了回来,“我先把花盆拿进去吧?”
“好,谢谢小加。”
第一次走进沈行远生活的私人领域,严大小姐恨不得变身二郎神——天眼一开,一切事物尽收眼底。
打量了一番,又觉得索然无味——普通的室内布局,温馨的浅色软装,花卉元素随处可见,隔着一面玻璃墙,蔷薇丛绿叶蔼蔼,铺满整个阳台。
除了小孩儿的玩具,视线范围内看不见任何杂物,看来主人是真的要搬家。
主卧里,本想赖床到中午的沈行远被迫爬起来,从衣柜里取了件白T恤穿上,准备出门迎客。然而当沈行远走到卧室门口,听见客厅里熟悉的说话声时,他犹豫了——
长假前夕的经历,已经让沈行远深刻认识到了这姑娘有多难应付,今天当着小加的面,她要是发作起来,他可能无法掌控住局面。沈行远洗了把脸,叉腰站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客人坐在沈加身边——她穿一件纯黑色无袖长裙,双臂纤长,肩背单薄。
视线越过两人,便看见一盆兰草放在桌面上,碧绿剑叶细长清癯,繁而不乱,俯仰自如,风骨卓绝。
听见动静,两个小孩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两人表情轻松,看起来相处得不错,沈行远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早啊!”严静沉冲他挥手,满面春风,仿佛早已将几日前的不愉快经历忘却。
“早。来送花?”
“嗯嗯!”
沈行远看了那个体积可观的瓷盆好一会儿,又看看她裹着石膏的腿,嗔怪道:“不是说了我过去取,你瞎跑什么?”
“才几步路,我没那么娇贵。”
“这几天去复查过吗,情况怎么样?”
“没事的啦,您放心。”
沈行远不再过问,转身去厨房。
严静沉心中忐忑不已,但沈加在场,她不可失态,只能不动声色地等。
好一番翻箱倒柜后,沈行远如愿找到了茶叶罐子,沸水洗茶,取第二冲茶,放托盘里端出去招待客人。
看着男人手法娴熟地倾壶冲杯,斟茶七分满,最后拭干杯底递到她手上,严静沉惊喜地想,原来这人不仅仪表着装精致端正,生活也同样过得精致。
可惜严静沉不懂饮茶,甚至尝不出是何品种,正想开口问,沈行远电话响,道了句“抱歉”,他拿着手机走开。
严静沉只好看向有模有样给自已斟茶的沈加:“你俩国庆不出去旅游么?”
沈加老气横秋地摇头:“我爸太懒了,叫不动。”
严静沉忍俊不禁,抬头去看阳台上讲电话的男人,不曾想他也正看她,视线猝然相撞,她意外捕捉到他眼眸中几分陌生复杂的情绪。
或许谈话内容与她有关。
沈行远很快挂断通话,回到客厅,深深地看了严静沉一眼,问沈加:“早饭吃没吃?”
小孩儿乖巧道:“喝了粥,吃了虾饺和水煮蛋。”
“牛奶喝了吗?”
没喝完,他才不会不打自招,“喝了。”
沈行远却拍了拍他的脑袋,“回房间去玩。”
沈加不乐意了。
“不用不用,你在这儿玩就好。”严静沉连忙打圆场,“东西送到,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竟真地起身拄着拐杖往外走。
严静沉猜得到,他将小孩儿打发走,必然有事与她相谈,可她此时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冷言冷语,不如走为上策。
沈行远送她到门口,她才鼓起勇气道:“那天的事,是我做错,您别生气了,好么?”
“我也有错,不怪你。”沈行远惭愧道。
严静沉朝他伸出左手,盈盈一笑:“那咱握手言和吧?”
沈行远犹豫片刻,抬手象征性地握了握她的指尖,和她做不成恋人,做朋友也挺好。
至少,朋友之间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予关心。
因此,沈行远立刻就适应了自已的新身份,开启唠叨模式:“回去好好卧床休息,别再到处乱跑。伤筋动骨一百天知不知道?”
严静沉不以为然:“来见你怎么算乱跑?”
那是身随心至。
沈行远在阳台上寻了个阴凉位置,安放兰花。
他的喜好随父母,喜爱花草,在这里住了七年,养了一阳台盆栽——赏花的、观叶的、闻香的,什么园艺植物他都试过买回来养。
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回来,曾经热闹繁茂的花园无人照料,已显荒芜。
沈行远于是挽起袖子将阳台打理一番。
忙完了,坐在藤椅上晒太阳,饮茶,才看见严静沉早些时候发来的消息——
那花儿叫云南红素,外婆说的。
滇兰原产于西南,山林中孤芳自赏。沈行远年幼时陪父亲回乡探望长辈,村民家家户户养兰,因此不觉兰草稀奇。没几年,城镇化建设改变了村子的模样,也将山里的奇花异草消耗殆尽。每次返乡,父亲都要领着他进山寻花,满心欢喜地养上一年半载,却始终不见新生花序,问其他年长者,才知原来是不开花的品种。
也不是没想过到花鸟市场买一盆会开花的兰草回来,店主坐地起价,实在劝退。
后来,沈行远实现了经济自由,别说一盆红素,就算是百盆、千盆,他也可以不皱眉头地付钱买下,但父亲早已不在身边,不能与他共享喜悦。
望着面前长势喜人的云南红素,沈行远无奈而笑——它出现得真是时候,曾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回乡扫墓计划,此时彻底成型。
沈行远由衷道:谢谢你,小严。
严静沉回他一张双色瞳布偶猫表情包:不客气.jpg
沈行远不由得笑了下,只觉得手机屏幕后的小姑娘比宠物猫还乖巧得多,实在怪异。
沈行远:外婆知不知道你的想法?
严静沉:没敢告诉她。
沈行远:你也知道自已不对。
严静沉:您这是在投机取巧。我哪里不对?外婆今年75岁,思想观念必然有落后之处,她否定的事情,对我们年轻人来说,不一定是错的。
小姑娘言辞犀利,逻辑严谨,沈行远无言以对。
严静沉:我知道您人好,但我希望您记住一件事,这是咱俩的事,咱俩的看法最重要。如果您非要考虑旁人的看法,也行,就叔叔阿姨吧,不能再多了。
沈行远好笑地想,“叔叔阿姨”可不就是最大的难关?
齐女士若还在,知道他欺负老师家的小姑娘,必要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再罚跪三天三夜搓衣板。
然而沈行远沉思半晌,还是对她松了口:好,我会认真考虑。
严静沉:那我等您的好消息!
但凡她腿脚方便,必要飞奔至他跟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如此,才能表达她欢呼雀跃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