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进。”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
“吱呀~”随着一阵推门声响起,一双红边黑靴踏入门内。
“找我何事?”同样是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但明显这把声音要年轻些。
“听说你要出远门?”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的、例行公事式的对话方式,萧父直接进入正题。
“嗯。”
“为什么?”
“历练。”
“历练?你?”似乎听到了什么有些意外的事情,萧父终于舍得将头从账本堆里抬起来。
“怎么?不行?”萧安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有淡淡的讽刺。
“是有些意外。”
萧安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现在他的情绪稳定得很,可不会再轻易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言一行所暴躁愤怒了。
“跟丞相府那丫头一起去?”
“嗯。”
“嗯。”
书房内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
“要是没什么事要吩咐的话,我先走了。”对待自已这个所谓的父亲,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尊敬顺从可言。
“嗯。”
然而,就在萧安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
“安儿。”
萧安下意识地后背一僵,手上拉门的动作也跟着顿住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对方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已。一时间,他抓着房门的手有些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还有何事?”他的头微微朝旁边偏了下,努力让自已的声音维持着平稳正常。
“你变了,也长大了。”萧父语气平淡,说出的话似乎跟“你吃饭了吗”一样稀松平常。
“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的。”扔下这句话后,萧安便干脆利落地拉开房门离开了,只留下萧父一人独自坐在位子上怔然。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他喃喃自语。
外面的门童见状识趣地主动帮主人将书房门关上。
屋内烛火摇曳,映得屋内人影恍恍惚惚。
萧父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放在桌上小心展开,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跃然眼前。
画中女子身穿一袭墨绿齐胸襦裙,站姿温婉优雅,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人,笑容变得温柔含羞。
“阿轩,我们的儿子长大了,性子和长相都随了你。”萧父表情怔然,但看向画中人的眼神却藏着一种遮掩不掉的柔情。
“刚才儿子说的话,你认同吗?”
“儿子说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可为夫对你的爱意却从来只增不减啊?”
“你倒是走得潇洒,可苦了我们父子俩这十几年啊。”说着萧父竟委屈得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无助又孤独地将自已的脸轻轻贴在画中女人怀中。
“阿轩,为夫好想你。”
“好想,好想。”
......
直到次日清晨,萧父才从书房里出来。
“老爷,刚才宫里来人传话,贵妃娘娘召您进宫一叙。”管家早早就在书房外等候。
“嗯,替我洗漱更衣。”
“是。”
在红墙内的后宫之中,要是说皇后的坤宁宫是最端庄威严的存在,那么萧贵妃的昭阳宫则是最奢靡华贵的存在了。
后宫的所有宫妃之中,也就数萧贵妃日子过得最为铺张潇洒了,惹得无数人羡慕嫉妒恨、却又拿她无可奈何。这其中,除了有皇帝的盛大荣宠之外,当然也离不开她哥哥的雄厚财力支持。
此时的她正如一只高贵的波斯猫一般慵懒地斜躺在柔软舒适的贵妃椅中,几名宫女有的为她轻轻揉腿、有的为她捏肩、有的帮她按摩头部、还有专人将当季最新鲜的水果喂送到她的嘴边。
殿中央,一群面容姣好、身姿婀娜的舞姬在翩翩起舞。
那舞步,轻灵柔美,伴随着乐器的奏响,仿若朵朵娇艳欲滴的红莲在徐徐绽放。
“那几座被烧毁的偏殿现在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那工匠动作很快,工程已经进入尾声,奴婢估计这两天就能完工。”萧贵妃的贴身大宫女若兰道。
“本宫要求的是恢复成与原来一模一样的效果。”
“请娘娘放心。”若兰恭敬回道。
谈话间,殿外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启禀贵妃娘娘,萧老爷求见。”
“宣。”萧贵妃听闻来报后顿时端正了身子,若兰上前为其穿好鞋子。
紧接着她轻轻挥手屏退众人,只留若兰一人在旁伺候。
萧父进门时正撞见了鱼贯而出的众人,但对于这一幕他早已是司空见惯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脚踏进宫殿,走到殿中央后停住脚步,随后行礼。
“草民参见贵妃娘娘,祝贵妃娘娘万安。”
“哥哥快快起来,你我兄妹之间不必多礼。”萧贵妃快步走下台阶来到殿中央,弯腰扶起自家哥哥。
“谢娘娘。”
“哥哥到底还是与姝儿生分了。”艳丽的容颜里染上一丝愁绪。
“娘娘如今是千金之躯,草民惶恐,怕冲撞了娘娘。”除了已逝妻子之外,萧父对于其他人的感情都是淡淡的。
“哥哥可是还在恼我当初不顾一切进宫侍奉皇上?”
“娘娘,您如今已是皇上枕边人,日后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是万万不可再讲了。”
萧贵妃轻轻拍了拍自家哥哥的手背,语气认真道:“哥哥,不管妹妹是何身份,哥哥你永远都是我最尊重敬爱的哥哥。”
“所以,在我这里,哥哥永远都可以把姝儿当成以前那个小女孩一样看待,明白吗?”
听着这番话,萧父说不动容是假的。
毕竟,眼前之人可是他一手带大的妹妹啊。
“好。”
萧贵妃得到对方的一声恢复后,脸上立马展开了灿烂的笑容,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来,哥哥坐。”萧贵妃拉着自家哥哥的手落座,而自已则坐在哥哥的旁边位子上。
若兰眼力见地为二人看茶。
“哥哥近况如何?”萧贵妃开始跟哥哥拉起了家常。
“挺好。”萧父品了品手中的茶,而后才道,“你呢?皇上对你好吗?”
“嗯,皇上对姝儿很好。”说起皇帝,萧贵妃脸上浮现出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
萧父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那就好。不过哥哥还是得多嘴一句,‘伴君如伴虎’,妹妹可以爱皇上,但也切记不要让自已陷入太深。”
“嗯,姝儿明白。所以姝儿也有在为自已努力积攒筹码的。”
萧父明白自已妹妹口中的筹码是什么,但他也没有打算过多地去干涉。他只是一名商人,不该他碰的他不会去碰。
“有筹码是好事,但也要谨防让自已手中的筹码转变成刺向自已的利刃。”
“哥哥此话何解?”萧贵妃面带疑惑。
萧父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地撇了撇漂浮在上面的茶叶,但是并没有喝。
“‘水至清则无鱼’,人都是讲究利益的群体,人心更是一把能够随时摇摆的秤砣,要想让对方彻底偏向你这边,光靠钱财是远远不够的。”
“哥哥的意思是姝儿底下人中混有叛徒?”
萧父没有回话,而是犀利反问:“你有什么?”
萧贵妃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回:“本宫有陛下的盛宠、有一双儿女、有哥哥你,也有雄厚的财力支撑。”
“所求为何?”
“当然是求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这句话,她是故意压低声音说的。
萧父摇摇头,似乎是在无奈自已妹妹的天真。
“古往今来,帝皇之恩宠不过是昙花一现,后宫妃子的命运也全然系于皇上的一念之间。这一定律,史上从未有人能够逃脱得掉。”
“可,陛下平时展现出来的柔情是做不了假的。”萧贵妃有些不赞同地反驳道。
“或许,此时的他心里是有你的。但,你能保证这宫中没有后来人吗?想必不用我说,你自已也清楚,这深宫红墙中,最不缺的就是新人。”
“哥不是反对你全心全意去爱慕陛下,只是希望你能在这份爱慕之中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如此倘若他日后果真负你,你也不至于深陷绝望痛苦之中,明白吗?”
这也是他以前一直反对自家妹妹进宫为妃的原因。
“哥哥你几时变得如此啰嗦的,陛下现在对我很好,我也很爱陛下,我相信陛下不会负我的。”萧贵妃最不满的大概就是有人在自已面前说自已心上人的坏话了,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行。
“或许是哥哥年纪大了吧。”萧父摇了摇头。
“哥哥一点也不老,正值壮年呢,再娶续弦也不是问题。”
“你知道的,除了你嫂子,我谁都不需要。”
“可是嫂嫂都仙逝那么多年了,哥哥你也该放下了。”
“这事别说了。”萧父语气有些冰冷起来,手中茶盏落在茶几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
萧贵妃知道,自已的哥哥生气了。
在对待感情上,这对兄妹的态度高度相似。
“好好好,姝儿不说了,哥哥莫要生气了。”萧贵妃伸过手去想要安抚对方,却被对方避开了。
“哥哥。”萧贵妃对于自家哥哥的这个躲避动作有些伤心,但随即她打起精神转移话题。
“咱们不扯这些了,说回正事吧。”
听到对方的话,萧父面色也适时调整回来。
“如若陛下真如哥哥所说负了我,那我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加上哥哥的财力支持,那也足够与他们争上一争了。”
“你还是太天真了。”萧父不咸不淡地给对方泼了一盆冷水。
“哥哥!我是你妹妹!”即便是再生气也好,她也从不会在自已的血亲面前发怒。
“正因为你是我妹妹我才这样说。”
“那我倒要听听这次你又要有什么说法了。”
“士农工商,商贾排末。虽说现在陛下放宽政策允许商贾之人科考入仕,但陛下即使再如何仁德,也难逃帝王之心、帝王之术,你觉得陛下会放任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人同时再手握一个权重的高位吗?”
“姝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要想稳固自已的位置,不如找棵大树乘凉更为妥当。”
“哥哥,你这是想让姝儿屈之人下!”萧贵妃不服气地站起了身,“本宫觉得自已的皇儿很优秀,拥有去争一争的资格和权利。”
“你再大声点说。”萧父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的眼神轻轻瞥了眼敞开的宫殿门口,再瞥了眼若兰的方向,若兰立马低垂下头装作自已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生怕这话传不到陛下耳朵之中?还是嫌弃自已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是,姝儿知错了。”萧贵妃闻言立刻乖乖坐回自已的位子上。
“先不论潇儿学识如何,哥哥就想问你一句,这事你有问过潇儿自已的意愿吗?”
“这还用问吗?谁能抵得住那个位子的诱惑?”
萧父摇了摇头:“建议你去问问,孩子的意愿总是最重要的。”
“可我怎么听说,哥哥你对安儿不闻不问了十几年?”萧贵妃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讽刺。
自家哥哥对安儿的漠视程度,有时候连她这个做姑姑的都看不下去了。
“自然有人会替我去疼他。”萧父一顿,随后又变得若无其事起来了。
“那是,都快将儿子送人的程度了。”说起这个萧贵妃就来气。
宋家大女儿嫁给了太子为妃,相当于丞相府连同护国公府都站在了太子皇后那一队上,跟她的关系可以说是政敌。
可偏偏,人家的小女儿又跟自家的侄儿玩得好,加上宋家人对待自家侄儿就像对待半个儿子一样的风声传进了自已的耳朵里,四舍五入也就相当于自已承了对方一个人情。
搞得她往日里想要给太子一党做点手脚都不好意思了。
果真是气煞她也!!
都怪自家哥哥这个当父亲的不争气。
这样想着她也就顺势将幽怨的眼神投向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哥哥身上。
对此,萧父表示看不见。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离宫了。”
毕竟,后宫之地他一个外男待久了也不好。
“走吧走吧,看着就来气。”她正独自生着闷气呢,也就懒得起身去送客了。
“对了,还有最后一个提醒。”萧父刚起身,便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声,“后宫干政是为大忌,后宫妃子与前朝官员结党营私更是触及皇上逆鳞。这皇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你想一直安稳下去,就要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斩断干净,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关系也都一一断干净了。”
“哥哥言尽于此,剩下的路就要靠你自已走了。”
“快走吧快走吧,啰嗦。”
目送自家哥哥离开后,萧贵妃回到自已的贵妃榻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