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虞大人到访。”
一位侍女利索地走进院落，她一边轻声通报，同时熟练地将茶水斟满，轻放在庭院的小桌上。
虞追熠的身影则是紧随其后地大踏步迈入院内。他的目光仅仅是王离的视线断触对视了一下，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便大大咧咧地走向桌旁，一屁股坐下，抬手端起茶杯，悠哉悠哉地品尝起来。
要是有不明真相的人在这儿，猛地瞧见他那老神在在、一副好似回了老巢的样子，恐怕会以为他才是偏殿的主人。
一周过去，王离倒是也熟悉了他这副模样，只是摇了摇头，心中暗叹下次一定要跟底下人提前说好，绝对不许再把这么贵重的茶拿出来招待虞追熠这头牲口了。
虽然最初邀请虞追熠多来走动的确实是王离自已没错，但实际上，他其实根本没指望对方能来上几次。
换言之，虞追熠能接连几周一日三餐不落地来自已这里打卡，属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倒不是别的原因，王离早在枢密院初建时就出于对自已这个唯一的、看上去混得极其不好的“同僚”的好奇，花费了几天功夫将虞追熠这个人调查了个底掉。
或许，现在他对虞追熠性格的判断需要稍作调整……但总之，在御书房一事之前，王离丝毫没觉得虞追熠会有一日跟自已“狼狈为奸”。
大体原因么，虞追熠这个人很好形容，就一个字——“正”。
长的周正、性格刚正、做派直正。
总之，正得邪门，不像是能在朝中长久立足的人。
现实也确实如此就是了。
与此相对的，王离倒是很清楚如今外界对自已的评价:自上周他命人把名单上的人好一通敲打，又揪出来一两个当做儆了猴的鸡后，他的风评再次一落千丈。
虽然一半是被利益受损者硬泼上的脏水、一半是对自已德不配位的苛责，但总归，王离现在的形象大概是
——“一手遮天、枉顾人伦、草菅人命、靠着贵妃娘娘上位，用巧言令色迷惑圣上的大宦官、大奸臣。”
从描述上听就能感觉到是和虞追熠的性格品行截然相反的反派角色。
即使是因为形势逼迫，不得不被迫和自已强迫地捆绑在了一起，但根据以上所说，王离一点不觉得对方会真心与自已好好相处。
虽然王离自已并不在乎这些外名，说到底如今所有文书都要经过枢密院的审查才会再次上递，那些谏言自然为难不到他。
但不开玩笑，有“除奸惩恶”的事虞追熠是真的上，而且前科不少。
——故而在开始搞清楚了王离身份，没有借着“刺客”那事的名头真的将自已当场格杀，就已经是很王离给面子了。
至于再跟深层的合作，王离从开始就没指望再多。
因此，仅在翌日，就看见一身劲装，在自已院子里舞剑的身影时，王离是有一瞬间感觉到自已的脖颈发凉的。
而害得自已连遗言都想好了的虞追熠却只是淡淡抬眼看了看日头，随即就毫不客气的说
“你这年纪，怎么起得这么迟？”
王离无奈扶额苦笑
大哥，有没有一种可能，八点起床，才是正常人的作息呢？
自那日之后，虞追熠仿佛是把根扎进了偏殿，平日只要无事，便会跑过来，而后一坐便是半天，频繁到别说是偏殿的下人们，就连此前仅仅是听说过对方名头，但从未真正见过面的贵妃都对他眼熟了。
以至于后面林娣见到王离若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还会打趣地问他的“小跟班”怎么不在身边。
王离近几日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他从不把朝堂上的人捏太紧，当然，主要是为了防止狗急跳墙，自“名单风波”过后，他本就要歇上几天的。
至于虞追熠的事，自然也不需要他过多去管，枢密院的人也不是吃白食的。
于是乎两个无聊得快长蘑菇的大闲人，愉快地在院子里拿着刀剑对练了起来。
不说别的，有着虞追熠这样的高手给自已喂招，王离确实感觉自已的功夫增进了不少，若是徐半仙的师傅能看到，恐怕也会对自已这个对武功丝毫不上心的挂名徒弟欣慰许多。
“……省着点喝。”
回过神来，看着虞追熠那牛饮的样子，在传闻里因着“贪赃枉法”而腰缠万贯、但实则兜里的子比跟自已同职位官员的固定月俸也多不出来多少、前些日子还自出了好大一笔钱来打通枢密院上下关系的王离略显心痛地无奈哀叹道
“这毛尖是上次进贡时姐姐特意留下一小部分给我的，全皇宫里除了陛下和娘娘那边也再多找不出几两来了……”
听见他这话，虞追熠居然难得的微微放慢了喝茶的速度，他仔细品了品，然后一口喝下——而后火速地又给自已再次续上
“好喝，再来。”
“喂!你倒是给我留一点啊!”
二人如同幼稚还未开智的孩童般你争我抢，逐渐从唇枪舌战转到真刀实剑，一通刀剑相向后，气喘吁吁的两个人老实地坐回小桌旁重新喝起了茶。
“都怪你……差点忘了正事。”将杯子放回桌子上，王离掏出两张画像递了过去。“诺。”
虞追熠接过，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二人正是那日自已在府上抓住的黑衣人，他惊讶地问道“查完了？这么快？”
“如果花了小半月的功夫只查出人是谁来，我这个枢密院也不用建了。”
王离面色淡淡，低眸饮茶。
“人在第六个时辰就找到了。”
“不过，是尸体，而且只有一具，送到仵作那边检查过说，几乎是你我交手的当天晚上就死了。”
“尸体是在离你府邸不到200米的位置发现的——要我说，很暧昧的距离。”
说完这些，王离才重新抬头看了看虞追熠
“被我用红圈圈出来的那位就是死者，剩下的一个直到现在也没有行踪线索，生死不明。”
虞追熠随着他的话重新看了看画像，听见尸体的发现位置，不由得面色微变，但很快被他掩去
“人不是我杀的。”
“我当然知道。”王离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而后兴致阑珊地替他开脱道
“杀人灭口再栽赃陷害的小把戏，简单，但好用。”
“当然，也可以怀疑单纯只是为了挑拨离间，但为何尸体只有一具？”
他支这下巴，意有所指
“失踪了的那一位，倒是很可疑。”
“你的意思是……”虞追熠顺着他的话仔细琢磨下去，而后猛然抬头“有两伙人!？”
“只是猜测”王离浅笑起来“但是很有意思不是吗？”他将身子探近，一左一右两只手伸出比作一，缓缓解释道“这两波人里”——
“一个，希望你能得到消息。即，御书房会出现刺客。”
说完，他将一只手背到身后
“另一个，则希望确保你能得到第一波人希望你得到的消息。”
另一只手也背了过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连环套，而且就目前的结果来说……”
王离笑眯眯地总结
“‘黄雀’，大获全胜。”
一滴冷汗顺着虞追熠的额头滴下，他攥紧拳头“所以到底是谁……他们倒底是什么目的？”
“不清楚。”王离坐了回去，为自已重新倒上茶，满意地将已经空了的茶壶放回桌上
“毒杀。看现场很干净、尸体身上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凶手很熟练，而且很可能不是在发现尸体的地点杀的人。”
他将茶杯里的茶一口饮尽
“查不出来任何东西。”
“那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恐怕是的。”王离眯了眯眼睛，“但我能感觉到，距离他们下次动手，恐怕不会太久。你我最好都做好准备。”
“你那有什么消息吗？”虞追熠抬眼试探地问道。
“直觉。”话虽如此，对方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复述道“只是直觉。”
“呼，好吧，如果连你都这么说，恐怕也只能如此……那……”虞追熠思索一瞬，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门外传来声音打断
“圣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