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庭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没忍住身体前倾,大手缓缓抚上了她漂亮的眼尾。
他目光缓慢而沉重的看了她好半晌,答,“初心未改,一如既往。”
宿泱笑了。
她就知道是这么个答案。
他若是能改,也不是他杜绍庭了。
他是个近乎愚忠的人,是太上皇给孟弦野准备的磨刀石。可笑的是他也心甘情愿,从当初愿意接下她这个妾时就可见一斑。
本以为他心中隐隐有所改变,她平日里也老给他灌输一些思想。
结果发现,至理名言在哪里都通用。
那句话说:不要试图去改变一个男人。因为他的三观,他的思维早就已经在过去无数岁月中定型了。哪怕为了迎合你会暂时做出些许改变,但久了也会固态复萌。
因为他始终都是那个他,从来未曾变过。
所以,只筛选,不调教。
可她无法筛选,也无法调教。
不管是试图说服十六岁的孟弦野,亦或是影响而立之年的杜绍庭。
通通都以失败告终。
无所谓,她也早有准备,“将军,您说的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您心中坚持的大义与操守。”
杜绍庭眼眸微微睁大了些许,怎么也没想到泱儿竟然忽然之间认同了他的观点。
“只是......我们所做的一切前提不过都是假设,是假设君王要让您去死。可这......不是没有发生吗?”宿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杜绍庭看到这丝笑意也是心中一松。
他都险些被她带进去了,顺着她的思维去想这件事情了。
确实,不管陛下再怎么看他不顺眼,再如何想要除掉他,也不会拿家国大事开玩笑。
北牧必灭,他也必然会平安回来见泱儿。
“将军,以您的智慧,以您的谋略,区区北牧定然是对您构不成威胁。妾身心中别无所求,只盼您能够在感到不对劲之时,停下来,多思考一下,不要着急,不要中了敌人的奸计,也不要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更不要......太过于相信自已人。”
宿泱徐徐说道。
她怕的就是孟弦野要以他为诱饵,让他深陷敌军之中,又直接放弃了他这个诱饵,宁愿损兵折将也要除掉他。
可她根本就不知道战场上的情况究竟如何,历史也是由胜利者书写。
他说将军中了敌人的奸计,那么将军就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杜绍庭轻轻抚摸着她那满是担忧的眉眼,柔情道:“泱儿,为夫心里有数,定会多加小心注意。”
因为,你还在家里等着我回来啊。
你心里有数个屁!
你要当真心里有数,前世又怎会战死?
宿泱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握住他置于她脸颊上的手,“将军,妾身说真的,如果你在边关那儿当真不得不以身入局,你一定要留下后手,不要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他人。”
“如果你察觉到有人执意要你死,必要时刻,你甚至可以假死脱身。”
杜绍庭瞳孔一缩。
宿泱神情恳切看着他,“您只有活下来,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你活下来比死了更有用!”
“活着,你就永远是我们玄国的镇国丰碑,死了,你的所有震慑宵小的威望就会烟消云散,反而还会壮大敌方士气。”
“活着你可以做许多事,也并不是只有在边关战场上,才能为这个国家做事。”
宿泱的声音掷地有声,语气一声比一声重,“您知道海外吗?您知道海外有多少个国家,多少广袤的土地吗?您知道沿海百姓时不时会遭受倭寇侵袭吗?”
宿泱开始给他画饼。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她开始给他灌输各种思想。
总之就是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为国尽忠并不一定只体现在愚忠上面,您报效的究竟是那御座之上的君王,还是你所待的这个国家的所有百姓?
他们在书房聊了很久很久,宿泱说的都快口干舌燥了。
哪怕此刻说服不了将军,她还有后手。
只是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将军能自已想通。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对杜绍庭的整个思想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他已经无法细究自已的妻子,究竟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稀奇古怪的消息。
但唯一一点他能懂的,是她希望他活着,他迫切的希望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杜绍庭的心不由的痛了起来,又酸又涩又疼又胀,再也克制不住的将宿泱整个抱入了怀中。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宿泱在他怀中突然道,“将军,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
护国寺下山路上,依旧是青年踽踽独行。
黑色的大氅漆黑如墨,就连光线似乎也在为其退避。
墨色的长发在寒风中狂舞着,青年肌肤冷白,眼尾却红得吓人,本就邪肆的面容在此刻显得越发的妖魔。
良久之后,一道低低的轻嗤声溢散于天际。
“什么叫做活不过三十岁?呵,无稽之谈!可笑至极。”
他今年不都三十四了吗,怎么还不去死?还是因为他下的药才令他身体虚弱而亡。
跟这个家族病有什么关系?!
“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皇叔这个骗子,临死前都不安分,还试图诓骗于朕,呵呵......”
然而嘴硬的说着不信,可他心中却不可抑制的涌上了一股恐慌之感。
真的是骗人的吗?
在他决定动手之前,皇叔有头疼的毛病他一直都知道,也知道是沈琼华一直在制安神香,才可稍微缓解他的头痛之症。
可这个病症渐渐已经不可追溯了,他根本不太记得皇叔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头疼的。
但是,此前,在很久以前,好似并未有这些症状。
还有皇叔正值壮年,却忽然禅位给他,他以为自已还要努力多年,没想到仅仅不过两年之后就登上了帝位。
还有皇叔对他提的那个要求。
“若有朝一日,你感觉精力不济,希望你那时候也能够如皇叔这般,爽快退位给你的孩子,不要一直把持着权力不放。”
当时他答应的很果断。
皇叔都能做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做到,可是此刻细究起来,恐怕是那时候就已然有了端倪。
精致的指骨缓缓攥紧。
孟弦野的眼尾红的几欲滴血,妖孽俊美的脸上布满了阴鸷之色。
“呵,朕绝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发生的,哪怕寿命不济,朕也会向天争命,绝不会就此甘心认命!”
他殚精竭虑了这么久,可不是仅仅只是为了能够与泱泱相守十年的岁月。
这于他而言远远不够!他恨不得生生世世永永远远的缠着她,又怎会如此轻易屈服?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狭长的凤眸望向前方,眸底全是席卷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