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来看她的是守梅。
她是在中午的时候才到的,坐的班车,价格比私家车便宜一半。
明胜和守梅出门打工的时候从来都不坐私家车,事实上,私家车非常便利,直接把人送到市火车站。
而班车有时候还没有直达车辆,往往要在县城转车去市汽车站,然后再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他们出行都是大包小包,要一直搬上搬下,非常费力,也非常费时。
每次出门之前,守梅都会煮几个鸡蛋带上,也会带上一个塑料饭盒,买几包袋装的泡面,明胜买桶装泡面时她都会骂上两句,以至于两人的关系并不和谐。
前面也说过,在肖玉棠小时候他们会打架,吵架更是常事。
她本来就是一脸苦相,现在看上去更苦了。
肖玉棠从小就被人说一脸福相或一脸官相,但她是被这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工用血汗钱浇灌着长大的。
她没吃过苦,但苦不曾在她身边消失。
她看到守梅的时候其实不想哭,但鼻子却酸酸的,眼睛一热,泪水就控制不住了。
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谈一谈,她从来没有怨恨过父母,对比身边的女孩子,她是最没有资格抱怨他们的人。
中国人之间的亲情羁绊就是如此,爱得不够彻底,恨得不够纯粹。
守梅没说话,坐在床边默默地抹眼泪,苏顺时去给她买午饭去了。
好半晌,她声音哽咽:“你奶奶听说你发高烧,吓得一晚上没睡好...今天一定要我们来看你..你也晓得你爸爸的脾气..打小就疼你们两姐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过..”
“你也长大了..还读了大学..懂的道理比我们多,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好的?你要是实在喜欢他我们也不说啥..”
“你爸爸昨天抽了一晚上的烟..我们商量过了..你要实在喜欢他也行..虽然不能生——”
她说到这里,猛然哭出声。
“但..他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父母也善良,还不远,反正你自已喜欢的人,我们也阻止不了...”
肖玉棠脑袋埋在镇头里,医院的枕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隐隐夹着着似有若无的霉味,非常不好闻。
她一动不动,却将守梅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直到苏顺时回来才打破了两人的僵局,他将饭摆好,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守梅。
按照辈分来讲是要喊姐姐姐夫的,但现在确定了关系,他突然就叫不出口了。
守梅的精神非常疲倦,她也一晚上没睡,一大早就往石盘镇赶,然后一路坐车到县医院,就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现在又哭了一通,看上去非常凄惨。
苏顺时犹豫了片刻,还是依照往日的称呼叫了一声。
守梅从善如流应答,好似昨天的敌视烟消云散,一点也看不出来她的不喜,甚至还夸了两句好孩子。
这两句夸赞让苏顺时浑身刺挠,他不安地站在病床前,直到肖玉棠拉着他坐下才好一些。
鉴于庞奶奶对明英的警告,这天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陌生的一家三口则是对此缄默不言。
他们觉得非常丢脸,一个年华正好的姑娘宁愿喜欢一个不能生的男人也不愿意嫁给自家儿子,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耻辱。
他们会表现自已对肖家人的不喜,却也并没有大肆宣扬真相,只是说肖玉棠和苏顺时在一起了。
媒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匪夷所思,她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两句,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大家的时候都没人相信。
哪怕先前有传出两人的八卦,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这也仅仅是一个八卦或是笑话,没人当真。
他们更多是享受把人踩在脚下的报复感,虽然他们与肖家并没有什么恩怨,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场谣言中推波助澜。
所以当后来大家亲眼看见两人定亲的时候都大吃了一惊。
与此同时,两人拥抱的视频和照片在网络上传播起来,很快就在粉丝圈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这在肖玉棠的意料之中,苏顺时的身材吸引了很大一批女友粉,这部分人的喜爱非常偏执,还带着尖锐的攻击性,脱粉和回踩是必然的。
但苏顺时是活生生的人,视频展现的内容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并不是全部,肖玉棠从来都不是要去取悦那一小部分人。
她要做的是精深的、正派的、积极向上的内容,而不是以色诱人。
所以,这一部分粉丝的流失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覃中秀匆匆给苏顺时打了一通电话就回石盘镇了,她说家里有客人要来,苏达坤一个人在家招待不周,得回去看看。
覃中秀虽然只是个农村妇女,但她身上有一种高于常人的灵敏,或者可以说是女性的第六感。
她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就像是大年初一在观音庙火一样旺,照得她满面红光,身上有一种难以掩盖的喜气。
她回到家的时候并没有客人,因为这个客人只是她随意编的一个借口。
她偷偷摸摸地心潮澎湃着,像个刚刚得到满足额瘾君子,激动得浑身颤抖了一下。
苏达坤错愕地看着开心到癫狂的覃中秀,完全摸不着头脑,问道:“你怎么了?”
覃中秀似这才看见他,声音颤动:“能成!能成啊!咱娃儿的事儿能成啊!”
“又相上哪家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苏顺时的迟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继承了苏达坤的基因。
覃中秀白了他一眼,忍不住爆粗:“妈的你个蠢货!”
“还能哪家的!就昨天挨打那家!”
苏达坤一口回绝:“不可能!”
他昨天打电话过去都没人接,还是打到明奎手机上让他转述的,否则就要大晚上跑一趟了。
他们连电话都不接,怎么会把女儿嫁过来,简直痴人说梦。
覃中秀浑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就等着吧,我觉着一定能成!”
她一想到肖玉棠的话,心脏跳得那个欢啊,像撒丫子跑的牛犊子,拉都拉不住。
她控制不住给苏顺时打了个电话,假模假样的劝说了两句:“她妈妈去了你就早点回来吧,你们两个本来就被造谣...一直守着坏人家名声..”
苏顺时才确定了关系,恨不得和肖玉棠粘一块儿,怎么可能愿意回去。
他有些羞赧地坦白:“没..我们确定关系了...不坏她名声..我喜欢她,不回去。”
覃中秀故作吃惊地叫了一声:“你别是自已乱想的吧!”
他语无伦次,但明显听得出语气中的欢喜:“没有...我...我们真的确定关系了,没骗你。”
“我们回来就商量着订婚,妈你们和明胜哥他们选个日子..”
饶是覃中秀开心,却仍旧咋舌:“你们来真的?”
“嗯,守梅姐说她的婚事自已做主,他们...他们也是满意我的...”
覃中秀这一夜没睡着觉,甚至把呼呼大睡的苏达坤一拳头给捶醒了,欣喜若狂地和他商量着定亲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