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们,我只要自已选的人!你们找的那些狗屁东西自已嫁去吧!”
对面三人的脸色阴沉如水,像是被挖了祖坟。
她依旧抓着苏顺时的手腕,他人壮,手腕也粗,肖玉棠并不能完全握住,但她很用力,用力到指尖都白了。
她拉起苏顺时的手在他们面前扬了扬,泄愤似的朝他们一横:“我就要他!”
苏达坤和覃中秀不要命地赶过来,双腿都在打颤。
他们弯着腰,双手撑在膝头,不断呼吸着新鲜空气,像是濒临死亡的鱼。
他们刚刚把脚落到他们的地坝上就听见这句话,显然是被肖玉棠的话再一次震惊到了,也被面前对峙的场景震惊到了。
两口子喘着粗气走近他们,对上一家人嫌恶厌烦的目光。
守梅再一次拿出一副苦大仇深的作态,与当年劝长女放弃读书时一样卑微且苦情。
她惯爱做出一副苦怨的模样申诉或者哀求:“幺叔幺婶哎~你们来了~你们有个好儿子哦...”
“你们也晓得我没生儿子,就两个女儿,当年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好不容易幺女儿读了个大学...我也想给她谋个好前程...”
“顺时弟弟是个好娃儿,但是你们也晓得,我们家就这一个大学生...”
她渐入佳境,声音越来越大,还带了几分哭腔,愈发情真意切起来,说到最后,眼眶中坠下浑浊的泪水。
有了她的打板,一家人很上道,立即七嘴八舌纠缠着苏达坤和覃中秀,明明只有几张嘴,却吵出了人声鼎沸的感觉。
两口子像是狼群里的羔羊,被他们逼得节节败退,虽然他们有点道德绑架的意味,但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再加上他们清楚苏顺时的所有事情,打心底里不愿意祸害有大好前程的肖玉棠。
他们仍旧固执地认为大学生是一类高高在上的群体。
两口子自然不会对肖玉棠恶语相加,他们将矛头真准苏顺时。
广大妇女群体十分擅长摆出一副愁绪盈天的表情,配上哀哀戚戚的腔调,用亲情和养育之恩拿捏从自已肚子里钻出来的孩子。
覃中秀也不例外,她双眉耷拉着,苦大仇深地看着并立的两人,心中不断叹息着。
她劝苏顺时:“顺娃儿啊~你不能害人家小姑娘。”
就这一句话,让苏顺时的双肩霎那间就坍塌了下去,肖玉棠感觉他的手腕似乎都小了一圈。
这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为什么苏顺时听过之后如丧考妣呢?
苏达坤的嘴巴像被磁石吸住了,怎么也张不开,喉嗓中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谁也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肖玉棠这个人性子犟,往往越逼越不顾后果,如今在怒火上,更是执拗到底了。
苏顺时喉中涌上一种窒息感,像是被一双大手死死钳制住,让他难以呼吸,内心的绝望如风暴一般搅动着五脏六腑。
他凸起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低垂着头,嘴巴里吐露出简短的几个字。
这几个字仿佛费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众人都看见他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
像庞奶奶永远直不起的驼背。
他的精气神猛然泄出,高大的躯体有一种虚有其表的空洞感,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化为齑粉。
他的声音很小,除了肖玉棠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他一息之间大变,覃中秀几乎是马上泣不成声。
明胜和守梅的脸色非常难看,是肖玉棠从未见过的难看。
但肖玉棠今天从来没打算妥协。
这一次妥协了,必然会有下一次。
相亲、催婚、催生、催二胎甚至三胎,催买房买车...反正除了催命,他们什么都催。
就像姐姐乖顺地依从了他们放弃读书的权利,然后就被茫然地送入工厂织布,等到十八九岁了,又在婚姻上妥协,选择一个他们看中的男人,然后步入婚姻的殿堂,成为一个人人称颂的贤惠妻子。
是的,贤惠。
肖玉棠觉得贤惠这个词陌生又遥远,因为她只在电视剧中见过这样对女人的描述。
在现实生活中,她将这个词忽略个彻底,直到当下‘贤惠’成为女性身上的枷锁,她才转身审视着这个词。
没想到是用在自已姐姐的身上,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荒唐感。
姐姐最大的叛逆是在结婚前抗拒地告诉明胜和守梅:我想晚点结婚。
她得到的回复是:亲都订了,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搁置久了别人说闲话!
李英妥协了,于是她在初中毕业后听从父母的意见在家带两个弟弟,待弟弟到了可以住校的年纪,她又听从父母的安排嫁人生子...
郭雪梅妥协了,于是她二十岁才结婚的诺言成为空谈,为了夫家能生儿子一而再再而三怀孕生子...
相较于她们的听话和乖巧,肖玉棠倒像是两个极端。
她骨子里就叛逆,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叛逆,所以从小到大父母都觉得她又蛮又横,发起脾气来又疯又狂。
就比如当下,她能抛下所谓的高学历在这群长辈面前爆粗或者动手,这是姐姐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肖玉棠!你给老子过来!”
明胜的嗓门儿很大,大到整个坝子都在颤抖,这一刻,他作为家里顶梁柱的威严铺天盖地而来。
如果肖玉棠还要依靠他们生活的话,她此时肯定吓破了胆。
可惜的是她已经有能力养活自已了,明胜的威慑力与她而言大打折扣。
肖玉棠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退让:“你想得美!”
然后将苏顺时的手拽得更紧了,“我告诉你!他妈的你们要随便找人让我相亲,我马上就跟他跑了!”
他们是无法想象一个大学生能说出这种没道理又不知羞耻的话的。
“要么我马上就死在你们面前!”
“自已的生活过得稀巴烂还想让我结婚,我结你个脑壳昏!”
“今天我就把话放这里了,要么我死!要么我跟他跑!”
“还有一条!要么你们少他妈插手我的婚事!否则老娘一辈子都不结婚!”
“别他妈跟我假惺惺地说你以后老了咋办,你们实在担心我老了没人照顾,那我就争取死在你们前头!”
她越说,脸上的红晕就更大,满头满脸都红,红到脖颈和耳尖,整个人透出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激动。
她的肾上腺素在飙升,觉得自已现在强得可怕!
然后再把问题抛给他们:“怎么选你们看着办!反正我豁出去了!”
明胜和守梅眉头向下弯曲,眼中燃烧着腾腾怒火,鼻孔不断翕动
着,下颌紧绷,一副要杀人的气势。
他们的怒火不仅仅是针对肖玉棠,还有苏顺时。
明胜粗糙的手指对着苏顺时,眼底是满是嫌恶,一双眼睛鼓得老大,眼球仿佛要脱离眼眶。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食指指着苏顺时的门面,吐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你个瞎秋包(睁眼瞎),他都生不出娃儿!”
他的话让空气凝滞了一瞬。
“啊!!!”
覃中秀肝胆俱裂的声音随之响起,她像一团烂泥瘫在地上,凄厉的音调中夹杂着愤怒和悲伤。
苏达坤双手捂着脸蹲下去,他的身体猛烈的抽搐起来,坚挺的的脊背寸寸断裂,泪水顺着指缝无声的流下。
苏顺时手腕上的力道轻了很多。
他感受到很多目光投射在自已身上,诧异、了然、看好戏、吃惊...
独独肖玉棠没有看她。
苏顺时预想过肖玉棠的反应,或许是震惊、或许是嫌弃、或许是厌恶...但她什么也没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甚至有一种她并没有听到的错觉。
但他看见肖玉棠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几不可察,但他一瞬不瞬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
不知道为什么,明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切重担,整个身体都轻盈了起来。
与父母相比,他现在的状态简直可以说是气定神闲。
他在脑海中预想该用什么方式和肖玉棠告别,在想她往后将在哪个城市发展,在想她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人,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他想,再见的时候他一定是落荒而逃,然后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