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来到除夕。
这一日,肖家雷打不动地结伴祭祖,从未缺席的肖玉棠缺席了这一项伟大的工程。
庞奶奶的电话与清晨一起到来,她说:
“玉棠儿,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别闹脾气了,中午回来吃团年饭,你爸妈一年才回来一次...他们也是为你好...辛辛苦苦送你上大学是你要明事理...我今天杀了土鸡土鸭,回来吃饭哦...”
‘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午饭还算和谐,肖玉棠和父母不咸不淡搭了两句话,像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吃过饭后守梅照例会去山上捡拾一些柴禾,等到大年初一的清晨拿回家,她说这一年就有财了。
她数十年如一日这样,年过半百也没发财,想想往后也发不了财了。
明胜有时候会陪着一道,但更多时候是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去打牌,肖老头儿吧扎着嘴抽烟,庞奶奶则包揽了家里的琐碎杂事。
生产队有一座很高的山,山上怪石嶙,山路又小又窄。
山腰中有几户人家,山路都是他们走出来的,路上有牛屎和羊屎蛋子,它们会被自然分解,然后化作养料。
肖玉棠去过泰山,说实话,这座籍籍无名的山并不比泰山好爬,相反,由于荆棘丛生更难登顶。
肖玉棠和苏顺时曾经来拍过几次,将整个石盘镇尽收眼底。
先前说过,石盘镇是一个被大山包围的小镇,是沿着一条长江支流建立的,是一个盆地地形。
垂眼就能看见一条路蜿蜒至湾道之处,过了湾道,又是延伸至远方,好像没有终点一样。
这里四周都被山包围着,除了在山麓蔓延出去的河与路,这个镇子就像是被大山封印的世界。
这里相较于都市的繁华,这里并不平坦,放眼望去连绵的山脉,跌宕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有小道从树林中显现。
这就是西南地区的山。
肖玉棠借着消化的由头再一次登上了这座山,她静静地站在山峰之上,俯瞰着石盘镇,眼中浮现出茫然和困顿。
走出了一座山,发现后面还有无数座山。
明胜和守梅原以为将她送入大学就是走出了大山,却没想到她一头扎了回来。
换位思考,肖玉棠觉得他们那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了,反正如果是自已的话,说不准比他们更愤怒。
山峰上的风更加暴虐,她爬山的时候出了一身汗,现在站在山上一吹,整个身子都被寒意浸透。
被风带走身上的温度,她的脸白得可怕,头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她的身体都吹得发颤,像随时都会被风吹下崖。
她想,这个春节真冷啊!
忽然身后有一阵粗喘的呼吸,脚步声急促而慌乱。
她转头就看见大汗淋漓的苏顺时,眼中闪过讶异。
苏顺时皮肤黝黑,但此刻带着剧烈运动过后的红,嘴皮都皴裂了,甚至还渗着血珠子,像是抹了口红,在他脸上有些不伦不类。
他的眼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恐慌,胸膛飞快起伏着,身上的衣服被荆棘划开了不少口子,一双鞋上全是泥土。
肖玉棠像是没看见他的狼狈,甚至发出百无聊赖的一声叹息,然后盯着他的嘴唇,意味不明道:“顺时叔,给你的润唇膏你没涂。”
苏顺时眼角猩红,一步步走向她,听见她口中的低语:“啧~嘴巴裂成这样上镜就不好看了。”
他喘息着,眼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湿润,她的语调依旧温软,却不复以往的清脆。
他不知道说什么,这些日子他专心在做肖玉棠交给他的任务,叫上苏文一家热热闹闹将家里布置得红红火火,无数次拿起手机想联系她,却都被自已的胆小和懦弱放下。
他刚刚才从明英的儿子口中得知肖玉棠这段时间的处境,然后飞也似地赶到肖家,再一路爬到山上。
他看见肖玉棠笔直地站在山巅之上,身上透出铺天盖地的孤独和荒寂,无形的狂风吹打着她的身躯,像随时都能把她卷走。
苏顺时木讷地走到肖玉棠的身边,瞳仁中涌动着浓烈的情绪,他忍着胸腔内拉扯的痛楚,强迫自已发出艰涩的音节:“你好吗?”
她重复着以往的笑容,没发现自已表情僵硬,声音轻快却冷硬“我很好呀顺时叔~”
苏顺时一眨不眨盯着她,冰凉的悲哀淹没周身,在对上她那双沉静的眸子时,奔腾呼啸的情感退却了。
他始终忍耐着自已的情感,话到嘴边却只剩下颓败的叹息,迟滞地开口:“那就好。”
“我看见顺时叔自已做的视频了,很棒哦~我们要继续加油!”
苏顺时垂下眼睑,脸上的红晕登时烟消云散,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细心一点的话就会发现他的掌心渐渐沁出殷红的血水。
他没有直面肖玉棠的话,而是从荷包里摸出一颗奶糖,将手递出去的时候才猛然惊觉有血,但却没有感受到一点疼痛。
他立即抽回手用袖子把血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肖玉棠如往常一般接过,糖果还存留着他身上的温度,她对这转瞬即逝的温度恋恋不舍,最后将糖果塞进自已的口中,对苏顺时手上的血渍视而不见。
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鼻头被吹得红红的,转身望着脚下的石盘镇,张开双手迎接着寒风,发出一声喟叹:“真冷啊~”
苏顺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留出一只手臂的距离,他的神情克制而又隐忍。
他也像一座山,总是定定地站在肖玉棠的身边,随着肖玉棠的移动而移动,被她指挥着上蹿下跳却甘之如饴。
他又像一棵树,张开枝叶为树下的动物遮风挡雨,夏日遮凉,冬日撑雪,让它们能在树下酣睡。
他一直都静静地跟随着肖玉棠,只要她转身就能看见自已,但他不能再这样紧紧跟着她了,伦理上不行、情理上不行、事理上也不行。
肖玉棠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而苏顺时的确是一个没什么城府的男人,他的情绪都表露在脸上,但她今天一直在自欺欺人忽略苏顺时的异常。
“顺时叔”
她转头就对上苏顺时眼中涌动的情意,她明显呼吸一滞,但深陷痛苦的苏顺时没有察觉到这片刻的变化。
她指着对面光秃秃的一块岩石,庞奶奶说那是仙女洞,以前有个仙女住在里面,后来有个财主见色起意想去轻薄仙女,仙女就消失了,留下一块突兀的岩石。
她说:“咱们过段时间去拍一拍仙女洞的秘密!”
“嗯”苏顺时喉结滚动,吐出囫囵的字眼,语气中掺杂着隐秘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