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顺时一手握着一个巴掌大的木块,一手握着工具一点一点刨着,模样初具雏形,是个熊猫。
肖玉棠坐在他特制的小板凳上,像是蹲着蜷在他脚边,手里抱着相机记录他的动作。
“顺时叔,你可以多做几个小玩偶吗?咱们可以安排抽奖,抽几个幸运粉丝。”
“好,你看着办。”
苏顺时不大了解互联网的幕后操作,几乎都是肖玉棠包揽下来,他只需要干活儿,听从肖玉棠的指挥行动。
两人天天都在院坝里拍摄,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最初有不少人前来询问,看了一会儿,又咧着嘴笑了几声。
两人尽量忽视他们的嘲弄,但心里委实不大好受,只能相互打气。
收水稻的时候有人上门找苏顺时帮忙,生产队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苏顺时和肖玉棠两人在,他们必然会找苏顺时这个青壮劳动力。
现在生产队都知道两人天天在一起拍拍拍,虽未明说,但左右是逃不过一顿闲话,甚至还以打趣的口气开玩笑。
这一日之后,他们的质疑化为实质。
肖玉棠还没到家就接到明胜和守梅的电话。
守梅说:
“肖玉棠你做的好事!”
“肖玉棠你晓不晓得别人怎么说你的!”
“你最好晓得自已在做什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天天跟个男人上蹿下跳!”
“你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早知道还送你读什么大学!”
“让你考公你考不上还搞男人去了!”
“还不如早点安排你结婚!”
“我们脸都被你丢光了!走出去都被人指指点点,还说你是个大学生!”
瞧,这个时候,大学生就是压在她身上最重的一块巨石。
明胜说:“等老子过年回来把你嫁出去!”
肖玉棠一语不发挂断了电话,踏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肖老头儿和庞奶奶对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视而不见。
她一口气堵在心里,怎么也舒不出去,彻夜难眠。
那厢,苏顺时也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苏达坤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道:
“苏顺时,你跟肖家小丫头在搞什么哟~~我这么远都听到闲话了”
“苏顺时,你什么时候出来打工?”
覃中秀说:“娃儿,你年纪大些,自已要有分寸哦~”
“人家是家里的幺女儿,还是个大学生,都是乡里相邻的,不要糟蹋别人,日后还要往来的...”
“你还是个离了婚的男人,小丫头不懂事,你不能不懂事...”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天天跟你搅和在一起,对她名声也不好,人家以后还要嫁人...”
从来都只有家人的嘴最伤人。
他们每说一句话都重重地击在苏顺时的心上,他只觉得一阵阵钝痛侵袭全身,四肢百骸都被碾碎了一般疼痛难忍。
先前的喜悦被沉重的枷锁覆盖。
他像是在时间的长河中溺水了,怎么也喘不上气,怎么也上不了岸。
苏顺时对他们的质问百口莫辩,他猛地生出一种无力感,如同被人抽空了一般,眼底的光芒一点点消散了下去。
这两日,两人默契地没有任何往来,却都在各自的挣扎线上来回拉锯。
但肖玉棠在家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她一向吃软不吃硬。
第三天的清晨,天空笼罩着一层乌云,空气带着一股子闷热,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肖老头儿习惯早晨坐在屋檐前抽一斗烟,抽完了庞奶奶的早饭也就做好了。
屋子里烟雾弥漫,每到下雨前,柴火的烟总是比往常浓烈,庞奶奶习惯了,竟也不觉得呛人。
肖老头吐出一口烟,与屋子里飘出来的烟雾融为一体,顷刻间化为乌有。
他慢悠悠说:“要落雨了~正好把菜种撒了”
庞奶奶在屋子里咕哝了一句什么,谁也没听清,谁也没去问,像是自言自语。
肖玉棠将脑袋埋在洗脸盆里,直到呼吸不过来才抬头,水痕从白皙的脸颊滑落,发际线都被湿透了,水珠落在胸膛上。
这两日她出奇的安静,像是一个刚刚经历失恋的青少年。
老两口依旧无视她。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头抱着相机义无反顾冲出了家门。
身后是庞奶奶凉凉的声音:“管她的,让她爸爸妈妈自已操心!我们才不当这个恶人!”
肖老头儿不说话,但脸上挂满了不悦,将烟斗敲在地上砰砰作响,留下一堆灰烬。
她最大的痛永远是来自于家人。
“砰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才两日没见,苏顺时的模样可要比肖玉棠憔悴多了。
他就穿了条裤衩子,眼睛下挂着两团青黑,皮肤粗糙,嘴唇干燥开裂,胡子拉碴的,原本隆起的肌肉都仿佛塌陷了下去,整个人都小了一圈。
肖玉棠眼睛有些红,她极力扯出一个笑:“顺时叔”
简单的三个字满是委屈,险些要哭出来。
苏顺时未料到是她,手忙脚乱地挡着雄伟的下身,看着肖玉棠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一痛,他连忙将人拉到家里,飞快地从一旁抄起一条裤子穿好。
不知所措地开口:“怎么了?”
声音沙哑又低沉,像磨在石头上粗糙。
屋子里有些乱,之前没收拾的木料和碎屑、满地的啤酒瓶、乱七八糟的工具...
肖玉棠摇了摇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哽咽道:“顺时叔,咱们...你...”
苏顺时想抱抱她,一想到覃中秀的话又强忍了下来,只能克制的在她肩上拍了拍,“没事,有什么事咱们一起解决。”
眼眶中的泪再也关不住,滚汤的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苏顺时猛地一缩,胸膛像被刀子翻搅着。
“咱们继续拍好吗?”
是祈求,是期待,是想从他身上获取力量和认同的渴望。
苏顺时粗粝的指腹覆上她的泪痕,嘴里含着道不清的情意,声音却十分艰涩:“你想好了吗?对你的伤害远比我大。”
肖玉棠忍不住在他炙热的大掌上靠了靠,像依偎着,又是一串晶莹的泪花打在他掌心:“没关系。”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他们...顺时叔花了好多钱..那是工地上的血汗钱...”她抽抽噎噎,像是在说服自已。
“没关系,我还年轻。”苏顺时轻声安慰着。
“我们还继续..好吗?就今年...等到年底...如果没效果就..就算了行不行?”她希冀地看着苏顺时。
她只有苏顺时可以依靠了。
她为‘顺时叔’这个账号制定了好多内容,一定要试一试啊!
这是她为苏顺时量身打造的,怎么能将心血白费呢!
她不甘心!
也在逃避。
她厌恶酒桌文化,她厌恶上司审视的目光,她厌恶同事之间的虚与委蛇,她厌恶自已被当做人情送来送去...
“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苏顺时很想将她的泪痕一点点舔舐干净,再将她心里的负担消除。
前者是不能那样做,后者是他做不到。
他只能用自已的行动去陪伴她,鼓励她,支持她,与她携手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