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头儿家要修新房了。
明胜和守梅为了房子还特地去找人算日子测地基,神神叨叨搞了好几天,结果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重建。
一家人仍旧围在火堆旁,肖玉棠已经完全褪去了青雉,但脸蛋依然白白嫩嫩的,只是两颊瘦了许多。
她的眸子不及往常明媚,也没有曾经的张扬,真正长成了一个大人。
她伸出双手往火堆前靠,垂着眸子听父母的计划。
这个家的权力早已经完成了交替,落在明胜和守梅身上,而肖老头儿和庞奶奶只发表一些看法,并不过多参与其中。
家庭是一个权力更迭的地方。
而下一次的权力尚不知落到谁的头上——到目前为止这个权力都没有被女孩子掌控。
而明胜和守梅,只有两个女儿。
但肖老头儿和庞奶奶却还有一个孙子。
肖玉棠幽幽出声,火苗在她的眼中闪烁着,多了几分亮色:
“这么多叔叔伯伯都没有修房子,你们抢先修在前面,是想让人家以为你们很有能力吗?”
守梅总是轻易摆出一种苦口婆心的姿态,“我们也是为了你爷爷奶奶好,也是为了以后给你们减轻负担...”
“你看看你爷爷奶奶年纪也大了,我们想的是让他们享受一下新房子,你也知道,一下雨家里到处都漏,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家里的床和衣服都烂了...”
她继续说:“往后我们老了在农村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自已种点才养一些鸡鸭也不用花钱,总比伸手找你们要好...”
这句话庞奶奶也曾说过,如出一辙。
她又说:“现在我们还在外面挣钱,有能力修,往后工地不要我们了,想修都没钱修,人也老了,到时候房子也塌了,住的地方都没有...”
肖玉棠沉默了,她说得没错。
但肖玉棠的担心也没错。
所谓亲友,是你可以比我差,可以和我差不多,但就是不能比我好。
肖老头儿家开了个非正式会议,正式把这个伟大的事件定了下来。
他们将幺爹的房屋一同推倒了重建,代表着这房子有玉海的一份,兴许也是基于明胜没有儿子的考虑——他们认为女孩子要嫁人,无法继承宅基地。
玉海在一年前已经结婚并育有一子,这个曾孙的到来让肖老头儿和庞奶奶欣喜若狂,更加固执地认定了往后有人继承他们山旮旯里的土地。
哪怕孙媳妇对这个落后的地方嗤之以鼻。
明胜和守梅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明显的退缩和懦弱,源于他们没有儿子,使他们没有底气面对一个现状——女孩子没有宅基地的继承权。
所以他们选择把玉海父亲留下的宅基地一同重建,企图以玉海的名义保留宅基地在血缘上不可分割性,用血缘纽带保证这个宅基地能被两个女儿享用到。
但最易变的是人性,血缘并非坚不可摧,而玉海再亲也不是他们自已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并且,人的品行具有遗传性,他母亲在改嫁前并非是一个好相处的女性。
相反,她是一个极其刻薄自私的女人。
她在玉海父亲死后一个月内就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任,还偷偷摸摸把肖老头儿家的粮食给卖掉了。
基于卖粮食这个让肖老头儿和庞奶奶愤慨的行为,她在提出离开诉求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挽留。
从那以后就和他们断了联系,虽然肖老头儿家与她现任的家只隔了一个小时的脚程。
不管她私卖粮食是出于什么考虑,她都完美的从这个家脱身了,也摆脱了对老两口的任何义务。
而肖老头儿执拗地将明海的户口转到自已的名下,也让她减轻了极大的负担,在未来,玉海的学费源于明胜和政府的补助。
玉海买房买车,结婚生子,她也没有出钱出力。
在她的儿媳妇,玉海老婆生孩子的时候,她曾照顾过一周,然后以工厂抽不开身为由再也没来看过,其后照顾人的任务很大一部分转移到肖玉棠的姐姐和姐夫身上。
由于他孤身一人,肖玉棠的姐姐和姐夫对玉海格外照顾。
玉海有两对父母,一对生身父母,还有一对就是明胜和守梅,他们也将他视作自已的孩子,这也是他们把玉海的宅基地一起修建的原因之一。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度非常亲密,如同真正的一家人。
这里强调一度,百度上解释为‘有一次’‘有过一次’。
这样说来还得修改一下,应该称之为‘数度’。
肖玉棠并没有如往年一样出门打工,而是留在家中准备考试,她被囚禁在考公考编的魔咒中。
这起源于明胜为她去算的一次命,算命的是个瞎子,告诉明胜说肖玉棠命中有官做。
于是明胜和守梅一厢情愿认为肖玉棠以后能当官。
在他们眼中,只要吃上国家饭就代表摆脱了农民的身份,就能为他们长脸,就能让他们办理业务的时候可以享受内部便利。
在肖玉棠还在犹豫的时候,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生产队,就如同当初她考上大学时的消息的传播速度一样快。
农村地区鲜少有年轻人,一旦看见年轻人就忍不住问:“怎么没念书啊?”
肖老头儿这时候就会自豪地答道:“她都大学毕业了。”
对方又问:“能干!怎么没出门打工啊?”
肖老头儿的更加自豪:“她在家考公务员。”
对方吃惊地看着肖玉棠,一双眼鼓得要炸开一般。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听过肖玉棠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她要考公务员了,只有她还在懵懂之中,只有她自以为瞒着所有人。
她就像穿上新装的皇帝,大家都看见她赤身裸体,只有她觉得自已裹得严严实实。
同时她也担任此次建筑工程一个举足轻重的职位——厨娘。
至于有没有时间学习,这并不在其他人的考虑之中。
因为他们催促肖玉棠考公务员只需要轻描淡写地动动嘴,考上了之后滋生出嫉妒之心,考不上又在背后嘲笑。
他们不可能一无所获。
肖玉棠对此产生深深地厌恶,面对每一个上来询问她的人都觉得是不怀好意的。
对于传出这个消息的人更是深恶痛绝,却又因为身份而无可奈何。
她陷在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中,她对自我的认知远远超出其他人,但又被其他人的看法裹挟着无法施展自已。
她长久的陷在他们的圈套里,她亟需一条属于自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