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在他的潜意识中,最大的差距是文化水平。
在他们看来,大学生已经脱离了农民身份,也象征着他们将来一定有所成就。
见识过繁华的大都市,是不可能回到偏远落后的乡村。
就如同生产队之前的几位大学生,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这不仅仅是他的想法,也是所有人的想法,他们用这个办法自觉地将肖玉棠隔离开。
但他们不知道,当下的大学生只是多读了几年书的打工人,和他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们也不知道,在他们眼中厉害的肖玉棠,出了这个生产队,也只是社会中的平凡人。
农民,最忠诚的伙伴只有土地。
户口簿上,肖玉棠的职业栏是农民。
她只是一个多识了一些字的的农民。
*
婚礼在新人眼中是神圣的,但在他人眼中是冗长琐碎的。
等到一系列的程序走完,他们已经饿得发昏了。
苏顺时的任务是接人,接到人之后又回到原来的岗位,他就一打杂的。
反正大家见他块头大,精力旺,力气足,有什么苦的累的就叫上他。
他也不推,覃中秀在后厨帮忙,时不时投喂他,倒也不大饿。
反倒是新娘和伴娘几人,愣是一点东西没沾。
覃中秀粗鲁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眼中满是慈爱。
苏顺时咬了一口,“妈,李英她们一直没吃东西,让人送点过去吧。”
“刚刚苏文来说过了,他们叫两个小孩子端了一些吃的进去。”
覃中秀又看了一眼席面,已经坐了两轮,后面没什么人了,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苏顺时点了点头,将嘴里的肉一口吞下。
又听覃中秀关切道:“这一轮结束就能吃饭了,饿着没有?”
“没有。”
他看着老娘头上的白发,只觉得十分扎眼。
她一笑起来满脸都是皱纹,常年在工地上班,晒得皮肤有些黑,一看就是苦过来的人。
每当她看见苏文和李英的时候,她满眼都是艳羡,苏顺时很难忽略掉。
苏超还有几个月就生第二胎了,苏文也结婚了。
他身边的同龄人都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生产队上比他小的也陆陆续续交卷,只有他还是个老光棍。
也难怪传出他身体有问题的谣言。
吃饭的时候李英挽着两个伴娘入座,与苏文的几个兄弟凑满了一桌。
苏顺时在他们背后,桌上是父母和几个长辈,一上桌就问他感情问题。
他囫囵几句敷衍了过去,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耳边传来身后的嬉闹。
年轻人总是很会活跃气氛。
苏顺时一贯是个闷葫芦,他融入不进去,也不喜欢。
“噢哟,李英你都没说你身边还有两个大美女,你都不晓得我们看见有多激动。”
“给我们介绍下哦,做个朋友噻——”
反正在他们的经验中,亲密关系都是从朋友做起的。
李英羞赧地开口道:“这个是我中学的朋友,叫文茵,这个是我中学和小学的朋友,叫肖玉棠,她也是我们这里的人”
“嘿,苏文你不老实,你们这里有这么漂亮个女娃儿都不给我们说,还藏起来是不是!”
苏顺时垂着脑袋,心中不悦。
握筷子的手有些用力,在碗里夹空了好几次,一旁的覃中秀立马往他碗里夹了几块肉。
苏文看了眼肖玉棠,小姑娘似乎没见过这种场面,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立马出声制止:“嗳嗳嗳,这可是晚辈,我侄女儿,人家才上大学,你们别想!”
众人一惊,不自觉多了了一些客套。
“嚯!还是个大学生——”是感慨也是可惜。
“好厉害哦妹儿,大学好不好耍?”
“还行。”
苏顺时听见她疏离的声音,与那娇娇软软的一声‘顺时叔’相去甚远。
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快骤然一扫而空。
“头一回和大学生有这么近的距离,来,敬我们大学生一个!”
苏顺时浑身一僵,瞳孔中隐隐带着几分怒气。
他正欲起身,覃中秀就拍了拍苏顺时的手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去跟玉棠换个位置。”
苏顺时没说话,倏地起身,就听见肖玉棠的声音:“我不会喝酒。”
肖玉棠才说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两下,她扭头就看见苏顺时站在身后。
她坐着,到他的腰部,他就像山一样矗立着,顶天立地。
“我要喝酒,我们换一换。”饶是他心中有气,面对肖玉棠的时候说话也软了几分。
苏文立即打圆场,“也好也好,哥你赶紧的,就差你了!”
他知道苏顺时不太喝酒,但也不敢让自已的兄弟们去招惹肖玉棠,他们是什么德行苏文清楚,肖玉棠的家室他也清楚。
都是邻里,以后还要往来呢,他可不愿意因为一些小事得罪肖家。
肖玉棠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在苏顺时耳边说了一句:“谢谢你啊顺时叔。”
软软糯糯,娇娇脆脆,还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亲昵。
苏顺时摇了摇头,“没事。”
他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怎么就那么稀罕这小丫头呢!
“人家可是个乖孩子,你们别打主意。”苏文见苏顺时坐定,对众人提醒道。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单亲,要么是留守儿童,就没一个在父母身边长大的。
都是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带大,要么就隔代亲溺爱得紧,要么就偏心只管顿饭,左右是自小没接受过良好教育。
有的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好一点的就读了个高中,在学校没学到好的,抽烟喝酒打牌倒是一样没落下。
等出了社会,仗着年轻胆子大在社会上飘了一些年,技术也学过,工厂也进过,服务员也干过。
年纪大一点就被父母带着上工地搬砖,等开始赚钱了,性子沉淀了一些,父母就开始张罗着相亲,有的谈一两个月就分,久一点的能有半年。
有些没有父母的就跟着叔叔伯伯或者舅舅干,左右是把年龄混大一点,也开始考虑婚姻。
苏文发了话,众人心里虽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歇了心思。
若现在是同龄人之间的聚会,说不准他们还会固执地将联系方式拿到手。
但这里不是,这里是肖玉棠土生土长的地方,这里所有人都是她的长辈。
他们要是做出格,只会让苏文难做。
不得不说,他们虽然履历不够白,但就凭他们在缺少父母和学校教育的条件下没有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就足以说明他们有底线有道德。
受限于他们的眼界和认知,他们做不出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也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手段。
相反,在几千年‘百善’教育的土壤下,他们还有刻入骨子里的善良。
譬如说,汶川地震那年,贫穷的他们也会省下自已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去捐款。
世界上有很多人在不起眼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善良着。
他们身上最大的诟病在于伦理肉欲与生活素质。
生活素质不必说,但单就论肉欲这一块,因为他们对此的言行举止太过于袒露,让中国人讳莫如深的性大喇喇地摆在阳光之下,所以显得不堪。
但追根究底,他们从来不是中国社会的毒瘤。
真正的毒瘤会伪装成翩翩君子,春风和煦地将你抽筋拔骨的同时还将你安上一个令人痛斥的骂名,以彰显TA的伟大和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