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的娘家人在九月初三才到的京城,此时结亲一事已过了明面,两人的婚事就算是成了。
除非今上下旨,否则即便容扶想要休了她也要先上奏章,从此后,她生是容扶的人死是容扶的鬼,这辈子便只能将所有喜乐哀愁,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老丈人宋士梁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已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成为别人家的小妾的,哪怕对方是皇子也不行。
当了妾,身份再尊贵,也是低人一等,哪怕他容扶说得再天花乱坠都好。
宋夫人在外面听到一些流言,说宋清河还未被安河郡王收房时便被破了身子,心底又急又气,可终归是心疼自已的女儿,每每见面,都要抱着女儿哭上一哭。
早知会是这结果,当日便不该答应让她跟着那金乔来京城。
京城里有关宋清河的流言与日俱增。
她早早被破了身子这事不知因何被传了出去,使得姚思安在军营里愤懑了好些天,见着容扶就想冲上去与他打一架,凡碰面必耷拉着一张脸。
当初说好的不喜欢人家二姑娘,结果火急火燎地毁了人家姑娘清白的也是他,登徒子……
莫名遭了好些白眼,容扶也只当姚思安是在吃醋闹别扭,毕竟对方喜欢得不得了的姑娘如今成了自已的人,怎么说都要难过些时日。
宋清河每日守在王府里陪爹娘兄长,顺带着等容扶处理完军务回来一块儿吃饭,外面的嘈杂一样都没有传进她耳朵里。
没几日吏部那边派了个官员过来,说给宋清尧分派了一个差事,提醒他赶紧回到阡关,不得已,只好草草待了几天便要回去,免得到时候大雪封路又不好走。
宋清河才跟母亲撒了几天娇,就要送父母回家乡,夜里直愁得睡不着觉,抱着母亲哭,问她能不能留下来多陪自已一些时日。
宋夫人看着女儿入京以后被养得红润不少,想来是过上了好日子的,轻轻叹了气:“你自小就比你哥哥能干,做什么都不落于人后,你爹啊,最疼的就是你,知道你要嫁人,他来时哭了一路。你就这么仓促地嫁了,爹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真是对不住你。”
“娘,我没事的,王爷和娘娘,都对我很好,我只想您和爹爹多多陪我几天嘛,不想你们回去那么早。”
“不能待太久,怕姑爷不高兴,到时你日子不好过,娘心疼。”
“不会的,如今王爷可疼我,娘娘也说会一直为我撑腰的。”
“那是你命好,遇着好人了,但也不能恃宠而骄,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
“乖乖女儿,你要记住,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爹娘哥哥还在,你永远有个靠山,虽然不能恃宠而骄,但也不要过分委屈了自已,若是以后过得不开心,想回家来,也千万不要自已一个人强撑着,只要你平安,爹娘无论如何都是开心的。明白吗?”
她哽咽着嗯了一声,再静默片刻,终是忍不住,躲在亲娘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二日,她亲出城送别父母兄长,在官道上哭了又哭,等再回到马车上,已全然没了力气,只能靠在那软垫上默默流泪。
宫里的宁妃给她新分配来十几个丫鬟婆子,专门照顾她,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名叫红叶一个名叫绿杨,跟在马车两边时一直絮叨个没完,让她注意些身子不能哭得太厉害。
当晚,宫里宁妃又送来一批赏赐,说是为了宽慰她远离父母的难过。
被强行禁欲了几天的容扶,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可以同床共枕的机会,摸上床时冷不丁发现她还在哭,一时心软,只好抱在怀里哄。
“今日你在外面哭得凄惨的事被传到宫里,惹得母妃很是心疼,我们乖乖的,不能让长辈们为我们操心,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从小到大,我从未离家这样久过,以后怕是不能再回去了。”
“不会的,若是得闲,我定会亲自送你回阡关,不哭了好不好?”
“果真吗?”
“嗯,小爷我说到做到,你是我的人,必不会骗你。”他信誓旦旦,满身的欲火都被她的眼泪浇了个干净。
她嘤嘤嘤地哭到后半夜,总算是睡了过去。
容扶看着如今的人儿,这和当初那个一眼吓退众生、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的姑娘完全不一样啊,当初那个何其干练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二姑娘,如今,怎么变成个哭包了?
第二日,他照例起早去上朝,下了朝又直接去军营练兵,好不容易才将姚思安那货给安抚好,冷不丁听到军营的侍卫来报,说王府里有个管家找过来,有事要向他当面禀报。
当时军营里操练的呼喝声震天的响,他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来,警告手底下的人不能偷懒继续认真操练,便急匆匆赶去军营门口。
来人是王府的老管家何叔。
何叔行了礼毕恭毕敬:“启禀王爷,早上清妩院里的丫鬟来报,说王妃醒了以后便吃不下东西,还呕了一地的酸水,但是又不肯让大夫来看,把自个儿锁在房间里哭,丫鬟们怕王妃哭坏了身子,便叫老奴赶快来禀报,请王爷拿个主意。”
“现下还在哭吗?”
“老奴出发之前还在哭的。”
他忍不住仰天长叹,犹豫片刻,冷不丁发现姚思安就跟在自已背后,一脸哀怨,吓了一跳,险些要一脚踹过去。
“我若是您,必定现在就赶回去。”
“她这两日刚送别父母,难过是必然的,哭一哭也好。”
“可您没听说吗?她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那你说怎么办。”
“二姑娘本就水土不服,如今还面临与至亲的生离之痛,王爷您不回去安慰她,还有谁能安慰呢?”
容扶瞬间黑了脸,虎视眈眈地瞪着那姚思安:“我怎么感觉你小子随时会给我戴绿帽呢。”
此话一出,姚思安脸上愈发哀怨:“若有一天,二姑娘与您分开了,我定不负她。”
“你大爷的姚思安”,容扶大吼一声踹了一脚过去,看着他那一脸哀怨的样子忽然烦得很:“记得叫王妃,还敢叫她二姑娘老子打死你。”
“你打吧,反正她永远是我心里的二姑娘。”
容扶:……嗯,这绿帽子一旦戴上,那叫一个稳。
又在军营里磨蹭了半日,他这才纵马赶回的城里,一路风风火火地冲进清妩院,看到丫鬟们捧着几乎没有动过的晚膳出来,先是行礼问安,接着摇摇头离开。
进到房里,就看到她捧着一串葡萄坐在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轻轻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捏着她的小脸儿问她怎么都不吃饭,看她又是一脸哀怨、将哭未哭的样子,当下就没了主意,赶忙向她求饶:“好了好了,我也不是在怪你,只是你不吃东西,怕你饿坏了身子。”
“我昨日从城外回来,路上听到一些人说……说我不知自爱故意勾引于你,逼得你不得不将我收房。”
“这是没有的事,你怎么听别人乱说话呢?”
“我家里人进京时也一定听到了那样的话。”
“你不像是会将这些风言风语放在心上的人啊。”容扶疑惑。
她垂下眼眸,声音凄凄:“我原本是不怕的,可我今日起床吃不下东西,给自已切了个脉,才发现我有孕了,哇怎么办啊我们行了结亲礼不过才半个多月,我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啊。”
她哭得凄惨,真的无比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京城里凶神恶煞的安河郡王杀了她全家一般。
听得此消息的容扶也先是愣了一阵,心中想着居然这么快就有孩子了啊真是烦人,嘴角上的弯弯却是怎么都控制不住地向上扬。
于是宋清河一边嚎啕大哭着,他一边止不住的笑,给她擦眼泪的手早沾了一手的水,还是停不下。
“明日我带你进宫,先将此事告知母妃,请宫里的御医再给你看看,我们亲自给你想办法可好?”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冷不丁抬起头,也是一脸哀怨地看着他:“怎么,你信不过我的医术,觉得我是在诈你吗?”
“没有没有,这绝没有的事,你信我,明日见过御医,绝不会有人敢拿此事来笑你。”
若有,他定一剑劈过去,叫那人到阎王跟前去笑。
容扶的五官尽遗传了宁妃娘娘,自是生得极好看的,可不知为何这么些年下来,尽把自已装得吊儿郎当、凶神恶煞的,叫不熟识的瞧了,连他的眼神都不敢直视,相比之下,那个太子在他面前就像只心思阴狠的小羊羔一般。
第二日,容扶特意告了假,在家中陪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叫府里的厨司做了清淡可口的甜粥来,看她勉强吃下小半碗,果断叫人去套车,说要带她进宫去吃御膳房里的肘子肉。
两人一路黏黏腻腻地进了宫,到了宁妃的琅沅宫,还未下车就听到是金乔在外等候着。
掌事宫女亲出迎接,她略有些疑惑,倒是容扶,不紧不慢地在她耳边低语道:“母妃给你送来的那十几个人,可都是眼线啊。”
这边话音才落,宋清河昂了一声还未醒神,就被金乔扶着下了马车,由她一路带着飞快地往大殿去。
那里早请来了一个御医,早起时只说是宁妃身子有恙,便特意请来瞧一瞧。
宁妃瞧见这几个人一道走进来,脸上的笑意再也克制不住,先是吩咐金乔赶忙去盯着小厨房,做她爱吃的肉来,然后把自已挑中的儿媳叫到身边坐下,满目殷切地盯着御医给她把脉。
“王太医,如何?”
“恭喜宁妃娘娘,恭喜王爷,王妃确是有孕,且胎儿康健,是最好的孕相。”
“哎哟……扶儿你这小子,哎呀,倒真是没辜负为娘的一片苦心,这事儿办得那叫一个漂亮。我已经叫人在乾坤殿外候着,等你父皇一下朝,就请过来,哈哈哈……。”宁妃彻底丢了美人儿该有的矜持,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满宫里都是她略有些嚣张的笑。
容扶恭敬有礼地将御医送出去,等再回来时,就看到自个母亲跟媳妇儿坐在一块儿亲密得很,没一会儿又有好些人送来滋补安胎的东西,叫他们出宫时一并带回去。
才来了半个时辰不到,要他们带走的东西已能装得下一辆马车。
“母妃,如今我只是郡王之身,许多东西用了那就是僭越,让太子知道,只怕又要在朝堂上参我一本。”
“怕什么,有你父皇为你撑腰呢,等清河这一胎生下来,那可是长孙,天大的喜事,谁敢乱说话?”
“可我们太高调张扬,会不会不太好?”他想劝服自已的母亲,却又不敢太过辞色锋利。
“我就是要气死那皇后,哼~清河啊,以后你没事就来宫里住着,我日日带你去逛御花园,你夫君要去军营练兵无法回家陪你,你就让人套了马车进宫来,不用怕外人说的那什么劳什子闲话,你是我一眼相中的儿媳,是最好不过的姑娘,若受了委屈,只管进宫来同我说,我要他们谁都不敢欺负你。”
宋清河想起自已母亲,眼眶一热,登时倒在宁妃怀里,哭得可怜兮兮地:“母妃,你待我真好,像我母亲一般,母亲离开长安前,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哎呀,都怪我,一不小心勾起你的情绪来。没事啊,宫外有你夫君,宫里有我,无人敢欺负你的。”
容扶看着眼前这俩人,一时之间脸上写满了无奈:“母妃,我好不容易才将她哄住,你又把她惹哭,她有了身孕是喜事,怎么给你们俩弄得像丧事一样呢?”
“小女儿初为人母,心中自是百般不安的,你个男人,懂什么。”
“是是是,儿子是不懂,是儿子说错话。”
“这还差不多。”宁妃嗔了自已儿子一眼,拿着手帕赶忙给怀里的人儿擦泪。
以前没发现你是这么爱哭的一个人啊容扶忍不住在心底嘀咕,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他欺负了她呢。
原本今上的意思,是要等她生下第一个男胎来,才能给她扶为正妃的机会的,可万事敌不过枕头风,宁妃眼下在宫里是最得宠的人物,在今上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第二日安河郡王侧妃扶为正妃的旨意便颁了下来,远在阡关的宋清尧,官阶也跟着升了升。
又娇养了几日,她总算不再是动不动就哭的状态,只是害喜的症状仍旧要紧,逼得她没几日便消瘦了一大圈。
她被正式封为安河郡王妃的时候,京里正巧落下第一场雪。
没几日,城中传来消息,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女谢妍,将嫁入东宫,为太子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