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妍拖着虚弱不堪的身子在王府外跪了整整一日,宁十二苦劝而不得,只好陪她一起跪着。
每日进出这王府的人说多不多,但也足够将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满京城的人家都知道了宁家闹出的笑话,包括谢家的。
这一下,不止惊动了谢家,宁家如今的家主也亲自出面,来到摄政王府外试图游说孙儿回家,再这样陪着谢妍跪下去,只怕他们宁家百年的名声就要毁于一旦。
彼时宋清河正在张罗着搬家一事。
从前容扶不得先帝宠爱时,直到封了郡王才能有一座自已单独的府邸,与其他皇子的比起来,小了些也偏了些,哪怕之后成为一品亲王掌握兵权,也还是住的这里,不曾挪动。
容扶一介男子,对于府邸不甚在意,可如今的太皇太后却不是,如今的府邸代表着他们母子俩不得宠的那些年,代表着被先帝猜忌离心的岁月,她不想让自已孩子的孩子再接着住在这个地方。
她抱着女儿指挥府里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物品,听说宁家家主到了王府门口,宁撷英也在外求见,似乎想要请她帮忙。
如今宁家在朝中虽无人身居高位,可这百年世家的地位还是在的,容扶还在宫里没有回来,若叫天下人知道,我朝大儒晕倒在摄政王府之外,只怕天下人要骂皇帝与王爷,说他们不尊长辈不敬贤能。
想到这些,宋清河把女儿交给奶娘,自已亲自去到府门处迎人,顺便把谢妍也带进来,且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因为杀害了纪娘子孩儿一事,刑部官员直接将元成郡主送进了天牢,哪怕谢大人亲自出面施压,也没能让刑部放人。
刑部左侍郎何藜邈,可是敢在朝堂上直指君王之过的耿直之人,因不被先帝看重,曾在衙门里当过几个月衙役,一直到容扶掌权,才将他捞出来放到刑部去祸害里头先帝那一朝留下的、倚老卖老的家伙。
元成郡主与一起幼儿命案有关,按律例本就该押入天牢候审。
容扶在朝堂之上听到有人参何藜邈犯上作乱、擅自扣押一朝郡主,还出言顶撞吏部尚书,只是看了何藜邈一眼,就莫名被其长篇大论说教了一通,就差直接把律例甩他脸上,气得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谢妍父亲。
“谢尚书可还有话说?”
容瑾看着底下那些大臣争吵个不停,觉着无聊,只是随手把玩了一下手上的笔,不小心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有些慌乱地看向父王,只看见父王翻了个白眼,登时吓得不敢说话,低下头开始翻指头。
谢尚书面上做出惶恐的模样,手上却默默拿出一道先帝曾赐给元成郡主的诏令:“郡主糊涂,犯下命案,实乃微臣的过错。只是,先帝在时,曾赐予郡主一道旨意,今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陛下与王爷可以网开一面。郡主昔日不惜以自身救下先帝,险些一命换一命,才得到此宽待……。”
朝堂之上先是安静一瞬,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姚思安就在此时站出来,厉声喝道:“谢大人的意思,人家的孩子就这么枉死了?”
何藜邈也第一时间再度重申:“我朝律例有言在先,犯人命案者,除免死金牌外一律不赦,谢大人拿先帝诏令向陛下施压,居心叵测,用意何在?诏令可不等于免死金牌,不知大人可明白?”
“按何大人所言,犯人命案者不赦,然而郡主并未直接与此案关联,焉知不是下人怀恨在心,试图诬陷郡主?”
“下官已拿到口供,证明元成郡主为幕后主使。”
“谁又能证明那口供不会有假?”
“口供真假,我刑部自会彻查,元成郡主已被牵涉进来,按律就当接受我刑部讯问。”
“也即是说,你们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郡主所为,不过是凭借一份真假尚待确认的口供,就将我朝之郡主押进天牢。”
“若真为下人攀污意图陷害郡主,待来日查明真相,我刑部自会将郡主好生护送回家,谢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阻拦我刑部查案!”
谢大人一时语塞,然而他看着眼前满屋子打量的目光,心里再度生出一个念头:“启禀陛下,启禀王爷,微臣无意阻碍刑部查案,只是,郡主是否有罪尚待查清,刑部此时将一个无罪之人抓入天牢,是罔顾先帝颜面,如此,是陷陛下与王爷于不义啊。先帝在时,便将郡主认为义妹,百般照拂,若先帝在天有灵,得知曾救过自已一命的妹妹,竟遭刑部非人虐待,不知该如何心痛,更不知天下人要如何看陛下与王爷啊。”
看何藜邈似乎还打算搬出条例来说话,容扶火大得很,一个眼神扫过去逼得对方不敢再讲话,继而看向谢大人,不疾不徐道:“如爱卿所言,口供的真假没有查清之前,郡主就是无罪?”
“论理应当如此。”
“王爷……。”何藜邈急了。
容扶真想拿书砸死那些只会掉书袋的人,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吓得一旁的容瑾一哆嗦:“刑部通过讯问曾出入宁家的谢家下仆,其中有元成郡主心腹的至亲的口供,皆证明他们是受郡主指使,讯问过程符合我朝律例所述,由此得来的口供自然也符合我朝律例所述,自然为真。爱卿若真想证实这些口供是假的,还请拿出证据来。”
姚思安第一个站出来帮腔:“就是就是,人家刑部专业查案的,你说一个不知真假就不知真假,有本事你证明人家得来的口供是假的咯。”
谢大人顿了一下:“人心难测,刑部同僚如何确定就不是下人攀污呢?若真有人想要致郡主于死地,什么样的谎话说不出来?”
“自然,只是本王方才已经说过,是否有人攀污,需要爱卿自已去想办法证明,他们的口供是假的,的确有人心怀不轨想对元成郡主不利,否则,陛下与本王难道要为了爱卿的揣测,就推翻刑部所做的一切吗?”
“微臣不敢……。”
“本王看你们没有什么不敢的!争吵了半日,除了证据拿不出来,你们恨不得把自已的脸都拿出来丢一丢,朝廷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的?吃干饭白拿俸禄吗……。”
……
摄政王在朝堂上发了大火,吓得皇帝陛下下了朝就躲到太皇太后宫里,生怕被殃及池鱼。
眼见着先帝的诏令失了效用,谢大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离宫之后迅速集结了一批朝臣,准备共商对策,势必要救出元成郡主不可。
除此之外,再迅速叫人在这长安城中传出话去,今上不敬先帝,在朝堂上又屡屡被摄政王打压,毫无一国之君的威仪;摄政王虽然今上之父,却对这皇权毫无敬畏之心,君不成君、臣不是臣,扰乱朝纲罪无可恕,应当罢免。
没人指望这些流言真能把摄政王拉下马,只是他们若想救出元成郡主,除了起兵造反硬闯天牢将人救出,也只有搅乱这一池水再浑水摸鱼,方才有一线希望。
容扶气呼呼地离宫回家,意外发现家里热闹得很,进去才知道,原来来了这么多人做客。
红叶出来迎接他,一路上小声跟他回禀府里发生的事,说谢妍为了救母亲在王府外跪了许久,进来之后没多久就晕死过去,先前在外头跪着时许多百姓都亲眼见到是王妃将人迎进府的,万一谢妍要是有个好歹,只怕王妃脱不了干系,还需要他去将那一屋子人打发了。
待他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前,里头乌泱泱的跪了一屋子人。
放眼望去,就娘子和谢妍不在,下意识地想去找她,一转身就看到宋清河带着绿杨出现在走廊尽头。
见夫君回来了,宋清河心里瞬间开阔不少,一路小跑着朝他扑来,直接撞进他怀里:“王爷,你回来啦!”
疲倦了一日的心就这么活了过来,他下意识将人抱起来掂了掂:“娘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那倒也没有,宁老大人带着几位亲眷来王府做客,我们聊得很开心呢。撷英惦记着小酌,方才还趁机跑到书房盯着小酌练字,很是尽心。”
他转头看了看那一屋子的人,原来没给娘子添麻烦,这才松了口气,示意众人起身。
“那谢妍呢?我听红叶说她晕在府里?”
“是呢,她身子弱得很,比上一次我给她把脉还要虚弱得多,乃是心病所致。听说是纪娘子孩子的死与她母亲元成郡主有关,她牵挂母亲,跑过来跪在王府外头,想求王爷饶过她母亲。”
听到这儿,容扶不禁冷笑:“谢大人今日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说有可能都是下人攀污,这会儿他的宝贝女儿倒是急着认罪还求本王网开一面。”
“啊?这么尴尬吗?他们父女俩竟没有好好商量过,就各自行事了?”
“可不是,我看那位尚书大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两人站在正厅门口自顾自地说着话,把里头宁家那一家子都逼得不敢吭声。
宁家家主虽然有些文人风骨,可眼下是自家最有出息的孙儿出了差错,闹出这天大的笑话,再多的风骨此时也已经软得差不多,见他回来,只稍稍求了下情便匆忙告别,压根儿不敢多留。
只是,宁家大部分人是走了,谢妍因为身子虚弱无法挪动不得不暂时在王府里歇着,宁十二就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一想到娘子昔日也曾倾慕过宁十二他就烦得很,恨不得将那两人打出去。
气势汹汹地去到安置那两人的院子,不巧,正听到两人在互诉衷肠。
宁十二第一次说起他对谢妍倾心的时刻。
彼时的谢妍正是风光无两的谢家嫡长女,相貌出挑,又才华斐然,大皇子对之趋之若鹜,二皇子为了求娶她自请上战场,还有长安城里众多达官贵人家的公子,每一个提到谢妍时总会难掩欣赏之意,许多人都说,谢妍是命中注定的太子妃,谁娶了她谁就最有可能成为太子。
三月桃花正盛时,他去城外寒山寺替母亲拜佛上香添灯油,偶然听到一阵极好的琴声,心向往之,遂循声而去,继而在那桃林深处看到了正在抚琴的谢妍。
那时的她眉眼间自带愁意,就连琴声里也透着一丝遗世独立的孤独。
她说她不想嫁入皇家,因为皇家无真情,大皇子口口声声说心悦于她,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会拿些金银珠宝供她赏玩逗她开心,连一句小儿都能朗朗上口的诗都念得磕磕绊绊的。
然而家中父母却说大皇子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非要她去应酬,倘若可以,她真想一直住在桃林里,避开世人,也避开那叫人厌烦的大皇子。
丫鬟问她那二皇子如何,都说哪位皇子娶了她就能登上太子之位,二皇子文武双全,想来不会像大皇子那样,人都站在桃花树下,他还要问你方才念的诗说的是梅花还是牡丹。
她又叹气,说二皇子虽好,但宫中宁妃出身商贾,她母亲元成郡主最是看不起商贾之家出身的女子,觉得她们身上自带铜臭,庸俗得很,况且宫里皇上一直喜欢大皇子多一些,只怕她家里人不会点头让她嫁给一个注定与皇位无缘的皇子。
身在皇家,文武双全,却又偏偏不是太子的话,未来一定会成为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况大皇子与二皇子自小就是水火不容之势。
说着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继而伏在那琴上开始耍赖:“哎呀好烦呀,可不可以不要嫁人呀。”
世人都说谢家大小姐如何端庄大方、稳重识大体,偏偏就是那一次抱琴耍赖,让他看到了谢妍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屋内的谢妍被宁十二说的话逗笑,有气无力道:“你真奇怪。”
宁十二也只能苦笑一声:“是啊,我就是这样奇怪的一个人,那你还要与我在一起吗?”
一直跟在夫君身后的宋清河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胳膊,用眼神询问他是何感想,貌似他从前那样喜欢的谢妍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喜欢他呢。
容扶冷哼一声,以同样的眼神回敬她:怎么,你曾经倾心不已的宁十二,居然这样喜欢谢妍,你又是何感想?
冷不丁发现他居然是在醋这个,宋清河轻轻拍了拍手掌,再次回以一个眼神:又想借故乱吃飞醋想折腾我?做梦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