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南面的驻军营里来了个新的主帅,乃当今皇上的六皇子容钰,出发前获封昌北郡王,诸皇子中也唯有他一人同洛阳王算得上有几分兄弟之情。
他初次掌管一军主帅之职,隔壁又是自家哥哥,到任不久便收到哥哥来信,邀请他前往凉州城共同商议军事,带着一队人马便兴冲冲地狂奔过来。
容钰到了凉州城并未去大营找哥哥,而是自已一路打听着找到他哥的府邸,宋清河正埋头在书房看医书,冷不丁看到红叶领着一个小破孩儿过来,惹了一声,吓得不轻。
“二嫂嫂好。”
“你是……?”
“我是老六,二嫂嫂只管同二哥哥一样叫我六弟就好。”
“见过六皇子……你哥并不在家啊。”
对方实在太年轻,今年不过才十八岁,她历来又不太喜欢同人打交道,所以跟这个六皇子也不是很熟,只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都看得不真切。
“我知道,我只是想来见嫂嫂,求嫂嫂吩咐厨房给我做点好吃的吧,从离开京城到现在我都没吃过一顿好的……。”
宋清河:嗯……自来熟真是个好品质。
容扶得到消息赶回家来时他正吃得高兴着,上去就往他脑袋上暴扣了一下,厉声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你倒是知道躲这儿来吃好吃的了。”
小破孩儿拿着一只鸡腿舍不得放下,连行礼也省略掉,傻呵呵地看着自已哥哥笑:“二哥你回来啦~嫂嫂叫厨房给我做了好吃的,我准备等吃完就过去找你的。”
“要是敌人这会儿来进攻的话到时你就抱着你的鸡腿等死吧。”
宋清河听到他的声音赶忙跑过来,一见面直接跳到他身上挂着,笑嘻嘻地亲了他一口:“夫君你真的回来啦!”
“看吧,我就说只要我来这儿二哥一定会来找我,嫂嫂,那我是不是能把剩下的鸡腿全吃了啊。”
容扶无奈扶额,亲了她一口让她赶快下来,这两个人的脾性倒是有点类似,是能玩到一处去的。
她亲去地窖里给他们拿了一小坛子酒上来,也是她从娘家搜刮来的,怕这边买不到什么好的酒,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顶上。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个简单的家宴,容扶这人凶,看谁都是不屑一顾的样子,容钰倒是话多,什么都敢往外说,嘴还甜,哥哥要是发火就赶紧叫嫂嫂救命,倒是个机灵的。
“如今也长大了啊,竟然能做主帅了。”容扶很烦这个烦人精弟弟,从小就被他缠着,打了好几顿也没长记性,可今晚托他的福,得爱妻赏了一坛酒,便暂时按下不提。
“哪里呀,这是我母妃去求父皇求来的,父皇压根儿不信我,给我分配了好几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做副将,我在那边军营里,一点儿话语权也没有,都得听他们的。”
良妃的母家,是世袭的军侯,在军中朝中都有一定的人脉和根基。
“你年纪还小,又是第一次到边关来,给你配几个有经验的做副将,是为着你好,你懂个屁。”
“可当初二哥哥你也是这个年纪就做了主帅的呀,还可以统领十万大军呢,父皇为什么不信我。”
“因为你笨。”
“二哥!嫂嫂你看,二哥哥又挤兑我,明明上次,我还帮了你们来着。”
“哦?帮了我们?”这小子想邀功,容扶冷冷瞥了他一眼。
“就上次,二嫂嫂的马受惊那次,是我亲眼看到大哥他砸了酒瓶子出去,然后在父皇面前当场揭发了他,否则,若是过后再追查,他肯定是不认的,皇后也必定会把这事压下去,到最后,你们不就得吃个哑巴亏了吗?皇后还来威胁我母妃,说她不会教养儿子,把我母妃气哭……。”
宋清河给自家夫君夹了菜,看了他一眼,又给容钰倒了一杯酒,连声感谢他:“多谢六弟仗义执言,给我出了口恶气。”
“不过说来也奇怪,大哥那时喝多了酒撒酒疯,可、可前大嫂却是一直跟在大哥身边的,大哥撒酒疯,她也没拦着,凭她当时的位置,只要稍稍出手,那酒瓶子绝对砸不到马身上。二哥哥,你要不要去查一查,说不定就是那位谢家大小姐撺掇大哥那么干的呢,我母妃告诉我,大哥成亲以来之所以一直没有孩子,几个良娣怀了孕也是小产,都是谢家大小姐作的孽。”
“六弟,喝多了……。”她低声提醒,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下自家夫君。
“你继续说。”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始终都是凶巴巴的。
“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你说。”这小子必定有阴谋,给他个机会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那年二哥哥你在阡关打仗,不小心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消息传到京城,说你可能不行了,要用灵药救命,你的母妃当时晕过去好几次,御医险些救不回来。可那位谢大小姐,她每日同大哥去游湖赏花,一点都没将你的生死放在心上。”
宋清河瞄了一眼自家夫君,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连我母妃都为二哥哥你不值,说你被人耍得团团转。我原本也以为,一直都是你强迫谢大小姐同你在一起,可后来你平安无事回了京,她又去纠缠你,我这才相信我母妃的话。那时我想同你说来着,可你每次都有事要忙,见了我也很少搭理我……。
宋清河内心腹诽:看到没有,对自已兄弟好一点,至少你被绿的时候还有人能提醒你。
“娘子,你不生气吗?”他忽然发问。
被问到的人愣了一下:“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这难道不是正主才应该生气的吗?
“当初不是你一直跟我说她好,说她对我一往情深,想替我作主把她纳进门来着,还想为她让我休了你。”他看着她忽然一脸紧张的样子,眼神微动,冷笑一声捏着她的脸:“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怎么没告诉我?”
她磕巴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不久前问了红叶和绿杨才知道的,她们俩在母妃身边待了很多年,我就想知道母妃讨厌谢大小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知道这些事情以后我也很生气很后悔,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在你面前说你旧情人的闲话,显得我很不大度,反正我以后会提防她就是了。”
他揉了揉爱妻的脑袋,又喝下一杯酒,没好气地瞪了容钰一眼:“你今晚说这么多?想干什么?”
“嘻嘻,二哥哥,你看在我曾经也帮过你和嫂嫂的份儿上,教教我吧,我也想赶快成长起来,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一军主帅,而不是现在这样,就是个空架子。这次要不是我坚持,在营帐里面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会儿来到这儿见你的,就是那位姚大将军或者纪大将军,哪儿还有我什么份儿啊。”
“你这么笨,连先生都教不会你,我能有什么办法。”
“嫂嫂!你看二哥哥!”
“叫你嫂嫂也没用,她什么都听我的,要是我叫她现在把你鸡腿抢下来赶走,她也会照做。”
“唉~既然你这么无情无义,那我也没法子了。这次我离开京城之前,还得到一个消息,本来想告诉你来着。”容钰故作低落,摇了摇头又咬下一大口鸡肉,三两下就把一只大鸡腿消灭了个干净。
这兄弟俩啊,脾气秉性完全是南辕北辙啊,宋清河忍着笑,清了清嗓子给自家夫君倒了一杯酒:“什么消息啊,说来听听,明天我继续叫人给你准备鸡腿,我们自已在旁边院子里养了好些鸡呢。”
“咳咳~”,容钰卖了个关子,先偷偷瞄了哥哥几眼,发现他完全不感兴趣,只有嫂嫂捧场,只好对着宋清河道:“我这次离京前,听人说谢大小姐想要出家为尼。”
“然后呢?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宋清河问。
“娘子别理他,小毛孩儿一个,毛都没长齐全。”
“可是京城里的人都说,她是为了二哥哥你才想出家的。”
容扶:???这年头碰瓷儿都是这么碰的吗?
宋清河:我去,厉害啊,事情过去这么久还能再自导自演来一出戏?
“她说自已当年本就倾心于你想要嫁你,奈何贵妃娘娘一直不同意,皇后又向谢家施压,二哥哥你也被嫂嫂迷了心窍抛弃了她,她这才不得已嫁给大哥的。现在自已下场这样悲惨,她也不怨别人,就想出家为尼,替心爱的人祈福一生。”
容扶:“这算是跟我有关系吗?”
“本来她说什么都是由着她说的,跟你是没什么关系,可二哥哥你忘了她爹娘了吗?”
宋清河:“她爹娘又怎么了?”
这夫妻二人今晚算是都被这容钰给搅和进来了。
“她爹心疼女儿,她母亲又是元成郡主,我母妃说,那位郡主娘娘想凭借着当年曾经救助过父皇的一次功劳,让父皇给你和她也赐婚,要给你做妾,说这也是她女儿的心愿。”
容扶:人在边关坐,妾从长安来?
宋清河:嗯?
“那父皇答应了没有?”宋清河憋着一口气,要是这都答应……
“不知道啊,那事儿还没出结果,我就被父皇赶到这边来了,听说那位郡主娘娘去找父皇之前,还特意去见了贵妃娘娘一趟,送了好多礼。”
“那你说个屁!”容扶又往他脑袋上扣了一下,打得他眼泪汪汪的。
“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嫂嫂嘛,要是那个女人真的进了门,你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嫂嫂对我这么好,我不想嫂嫂因为那个女人伤心难过嘛。”
明明就是自已忍不住想八卦一下,非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宋清河勉强笑了笑,将碗里最后一只鸡腿给他送过去,就当是谢了他的好意吧。
今晚可是杀了两只鸡啊~
“我都不同意,谁敢进我的门,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已,到现在还没定亲……。”
唉~
虽说现在什么风声都没收到,可宋清河心里总归是担心的,夜里要入睡时,她喂他喝了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他一眼就看了出来,可他忍着没说,就等她自已开口。
夜里翻来覆去好几趟没睡着,她看着自家夫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脸,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小心地摸了一遍。
真是烦恼,自家夫君这样好,如今长安城里的人都认为他会是下一任太子,想要嫁给他的女子一定成倍的增长,可怎么办啊。
又一次翻身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只手将她圈住,拉到一个结实而又温暖的怀抱里。
他在黑夜里低声说:“没事,别怕,有为夫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我哪有担心。”
“在我面前你还敢不说实话啊,信不信真把你腿打断。”
“我不想你纳妾。“她脱口而出,心头忽然一阵酸楚。
“我知道。”
“除了不能纳妾,你多看别的女子一眼都不行,这辈子只能瞧我一个人,你从前那样喜欢过谢大小姐对我来说也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甚至想将你和她的过去都通通抹掉。你第一次情窦初开是为她,第一次亲吻也是为她,她占据了你的少年时期,见过你所有风风火火和年少轻狂,我也只想你从头到尾都只属于我一人。”
她一口气说完了那些,心头愈发委屈。
“如今我同你是人人都知道的一对,孩子也生了,竟还有人想在我们中间掺合一脚,我气不得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我憋屈。”
“谁说你气不得闹不得了?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忍气吞声。”
“你说得好听,倘若日后,父皇真像大家说的那样,要立你为太子,纳妾是必然的事,我就是再不懂礼数,也知道,若是你不听他们的,他们就会有千百种方法来逼你,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你妥协。”
她竟哭了……
他给她擦了擦眼泪,赶紧抱到怀里安慰,就知道那个臭小子来了一准没好事。
“那我问你,倘若我日后真有不得不妥协之处,你想怎么做?”
“离开你。”
“这个不行,你想想别的吧。”
“我想不出别的。”
这个回答真是让他很没脾气,自家娘子果然还是单纯了些,毕竟不是在皇城里长大的,不知道后宅争斗的那些事:“那为夫教你怎么做。”
他凝神想了想,将人抱到自已身上来趴着,一手摸着她的脑袋,一手轻轻搭在她身上。
“假如那位元成郡主真的说动了父皇,要把女儿予我为妾,或者父皇也认为我该纳妾,给我们送了其她女子过来,我们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必然不能跟父皇在此时闹翻,为了几个女人,也根本不值得,对不对?”
“嗯。”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还是不想听。
“等她们进了门,若是用什么手段诬陷你,想达成让我厌恶你的目的,那她们诬陷你什么,你就原样照做给她们什么。”
“啊?”
“她们诬陷你推她们落水,你就真的推她们,多推几次,推高兴了,我就知道你是冤枉的。她们若是诬陷你给她们下毒,那你就拿出你的看家本事,给她们下毒,让她们受尽折磨,再给她们解药,如此周而复始,我相信没人再敢这样对你。谁敢诬陷你,你都照做回去。”
“夫君……。”
“若她们不与你正面相抗,想使软刀子……。”
“什么是软刀子啊?”
“就是在我面前装柔弱、扮可怜,希望能引起我的同情,那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实在气不过,就过去甩她们几个耳光。她说她身子不好,你就只管罚她去雨天下跪、冬天在门外伺候;她说她心情郁结想要人陪,你就给她找几个人来,一人一个耳光打到她心情变好;若还有人说自已是因为家中有难处自已担心之类的,就更好办了,直接赶出门去。”
“为什么啊?”
“既入我家门,便是我家人,还敢担心别家的事,那是吃里扒外,这样的人不赶出去,留着浪费米饭吗?”
宋清河:自家夫君,果然是脑回路清奇啊~
“我怕我做不来。”
“做不来便告诉你的夫君,你的夫君替你做,所有你不愿意做的、不会做的、不敢做的,都告诉你夫君。你是我的妻子,若我连妻子伤心难过也无法维护,有何颜面自称你的丈夫,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即便是打我骂我,我也不敢怪责你分毫,何况是旁人。”
她矛盾得很,本来方才只是担心和难过的,这会儿难过虽然被冲淡了些许,可隐隐又像是落入一种更大的情绪里,那情绪包裹的情感太多,让她一时分辨不清是什么。
“若我变成谢大小姐那样的人,甚至于,比她还要恶毒千倍万倍,到那时,恐怕你也不喜欢我了吧。”
“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他心底隐隐有些难过,方才她毫不犹豫地说,若自已不得已妥协纳了妾,她就会选择离开,这让他难以接受:“哪怕你真的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变得面目全非,我也能接受,并始终和你站在一起。”
在他那个有关前世的梦里,哪怕她已嫁为人妇,他也还是一心只想和她在一起。梦里的他甚至想过,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一直躲在暗中,一辈子不见天日。
她只要看他一眼,哪怕眼中并无情意,也能让他转悲为喜重新活过来。
“倘若我承受不住,非要选择离开呢?”
“那我就把你绑了,一直绑在我身边,疯了也好病了也好,你就是要寻死,我也会亲手给你递上刀子让你死在我怀里,别想离开我身边半步。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去到别人身边。所以,关于离开这件事,你真的不必再想。”
“你霸道!”她用他的衣服抹了一把鼻涕和眼泪。
“若不霸道些,真让你找着机会离开我怎么办?”
“那便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宋清河,你是想逼我现在就把你腿打断吗?”
咦惹……这男人真是惹不起,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