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穿过烟尘，缓缓浮现。
自然是苏空。
他提着柳木棍，走到了那疯虎的身前。而后者此时躺在墙上的凹陷之中，口中鲜血喷涌，已然再起不能。
苏空望着他的悲惨样貌，缓缓摇头道：“你呀你呀，想着报仇却还是心里恐惧那头黄毛貂鼠。你可知道，你的本事比你哥差远了。他好歹还用铜头铁臂扛下了我这一棍，你呢？”
疯虎望着苏空，脸上满是不甘神色，无奈他喉咙献血上涌，只能含混不清到：“他那个贱种……顶着虎先锋名号……给那黄毛貂鼠做手下，分明就是个懦种！”
苏空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望着疯虎，反问道：“他是贱种懦种，你又是什么？你可知，如果不是你被那黄风怪一击重伤，你哥宁可与那黄风怪拼命，也不会俯首称臣？这世间谁甘愿寄人篱下？谁甘愿看人脸色？谁甘愿被人当枪使？”
疯虎分毫不让，即使是现在这种悲惨情况，仍然和苏空对峙道：“死便死！我们当虎的，没了尊严，与死何异！他分明是宁愿苟活也不愿和那黄风怪拼命，找什么借口！”
苏空冷冷一笑，神色越发愤怒，“活的是你，一走了之的是你，不当那先锋，当那孤家寡人的也是你！置身事外，就把话说完了？第一次觉得你哥做错了事，就毫无芥蒂的抽身而出了？你还真是个畜生！”
“有人疼有人爱，却总是妒心作祟。你不是恨你兄长做了那虎先锋，你分明是恨有人给他建了卧虎寺，恨他逞尽了威风，恨他明明只比你早生几年，却落得了个虎神的名号而已！”
“你可知，如果是我……”
苏空说着说着，突然戛然而止。
他的话头就这么掐断了，疯虎望着他，只觉得这个方才还勃然大怒的人族格外萧索。
苏空摇了摇头，另起话头：“要死了，有什么话要说？”
疯虎呵呵一笑，朝着苏空吐了一口血痰，张开血淋大口咆哮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们几个贱种死在我的面前！”
疯虎原以为苏空会勃然大怒，但没成想，当他说完这句话后，苏空只是抹了抹脸，缓缓平静了下来。
疯虎见那人族望着自已，第一次觉得他神色悲悯。
苏空笑了笑，神色却格外凄凉，他望着疯虎，眼神满是同情，“你可知，你哥死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疯虎似是感受到了什么，神色蓦然变得慌张起来，他怒吼，他咆哮，他对着苏空瞪大眼睛道：“谁管那贱种说了什么！我不听，不要说给我听！”
苏空不理会他的失态，只是笑了笑，轻声说道：“他说……”
“你打小怕疼，杀你时，轻一点。”
“还有，如果再来一次，为了救你，他还会做那虎先锋。”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疯虎疯狂摇头，神色几近疯魔，“我不信，我不信，他明明已经疯了，已经跟着那黄风怪疯了！是他怕了那黄风怪，是他怕了那黄风怪！”
苏空伸出一手，置若罔闻。
“很难接受吧。”
苏空笑了笑，“是你，亲手杀的你哥。”
下一刻，阳火骤起。
疯虎被那炎阳神火吞食，发出凄厉的怒吼，但又缓缓湮没在那烈火之中。
片刻，苏空收回手，低头片刻，随后不再望向那副焦黑虎皮，转身离开。
但也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嘶哑的低沉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让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他听清了。
“一家……团圆……”
……
苏空走到那池边，掀开那口装着小孩的棺材。
里面有一个碧绿的诡异葫芦，正中挂着一枚铜钱，葫芦身子四周都由碧绿的人头构成，只看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五鬼葫芦。
当年疯虎给那小孩治病，便是用这葫芦。苏空记得在那影神图里写到，这小孩喝下葫芦里的水后便有了点精神气力，十分有礼，对着疯虎连连道谢，崇拜不已，让疯虎非常快意。
这或许是疯虎虎生中第一次受如此推崇，没被他那哥哥抢了风头吧。
但搞笑的是，事实上，这个葫芦是虎先锋早年间送给他的。
苏空摇了摇手中五鬼葫芦，随即，这葫芦在他手里化为一道碧绿流光，缓缓融入了他腰间的那个老旧葫芦之中。
苏空转过头。
疯虎的尸体灰飞烟灭，这偌大枯井之中，除了那具小孩尸骨，什么也不剩了。
荒凉，孤寂，很难想象疯虎每天都在这枯井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念些什么。如果不是有这小孩打自内心崇拜他，怕是难熬这苦头吧。
父仇不得报，井底落平阳。行事总半道，志丧命也丧。
他终究还是不敢出去复仇。
苏空细细回想，那虎先锋的话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打不过，就得跪下。
虎先锋为了弟弟俯首称臣，但事实上心中仍是不服，所以还是老虎样貌。
而疯虎呢，心想一定要杀掉那黄毛貂鼠，但每日都以修炼为借口躲在井里，从来不出。嘴上不服，但实则心中畏惧，故而变成了如今的老鼠样貌。
这兄弟俩，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谁怕了谁，谁妒了谁？
天晓得。
死都死了，计较这些，未免小肚鸡肠。
苏空抬起头，一跃而起，冲出这井底之中。
井底再次重回孤寂。
不多时，一道金光闪过。
苏空已然消失，这枯井底下，又只多了个无头僧人。
他两步上前，缓缓拿起了那棺材盖子，将其重新盖上。
待做完这一切，他嘿嘿一笑，随后说道：“小施主啊小施主，刨坟取宝，人死了还不留个体面死法。这行径可要不得哦。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转过“头”，望着那焦黑的地面，轻声叹道：“父子兄弟，何来隔夜仇啊……”
他转过身子，弹着三弦，唱到。
“尘归尘，土归土，放下生前愁与苦。”
“一朝兄，一朝父，团圆再走~黄泉路~”
曲终人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