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肖克强把他两哥们儿轰出门,以免荼毒表妹幼小的心灵。
裘立楠哼着小曲儿,洗着碗,兴致勃勃和肖克强分享中午购物的收获。
“花生水果巧克力,每天七马克,敞开了吃,三十天也就两百一,加上房租、保险、水电费,每个月四百足够。”
“嗯,您这房租咋才一百多?”肖克强好奇。
“你家两室一厅,每月租金三百八,每平单价不到六马克。我住的那间儿童房,也就八平米左右,租金五十块顶天啦!”裘立楠分析的头头是道。
“妥妥学院派!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我拭目以待。”肖克强六年搬了四次家。
这套房子是留学生们的“传家宝”,朋友回国留给肖克强,房租比市场价低很多。
“五千马克应该够我花一年,酒吧还是算了吧。”裘立楠又聋又哑,去当侍者,自取其辱。
“立楠,出门在外,兜里有钱有底气,周五跟我去看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靠小丫头自已,一年之内很难找到活,表嫂也劝裘立楠。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寄人篱下,兄嫂发话,裘立楠没得可选,谁让她穷呢。
周五晚六点,裘立楠跟着表嫂到酒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酒吧门前,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站着两门神,左手夹着烟,右手端杯酒,逍遥自在赛神仙。
表嫂告诉裘立楠,大腹便便那个是老板,另一位是盖博先生,店里新来的客人。
同为大叔,两人气场大相径庭。
老板秃头啤酒肚,人未老,容先衰,头顶一片油光锃亮的地中海。
盖博先生身材高大,外形硬朗,腰背笔直,双肩平平打开,气宇轩昂。棱角分明的脸庞,梳理伏贴的鬓角,修剪整齐的胡须,岁月沉淀的纹路,颈部突起的喉结,无不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
裘立楠弯起唇角,笑容腼腆而纯良,走到老板面前,礼貌性问好,三句话自报完家门,乖乖退回到表嫂的身旁。
“莉莉,这就是你说的大学生?”老板斜眼打量小姑娘。
表嫂帮亲不帮理,两人唇枪舌剑,各持已见,唾沫星子横飞。
虎落平阳,裘立楠作为当事人,只能听懂自已的名字。
女孩嘟起小嘴,瞄向对面站着的大叔,盖博先生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粗壮的雪茄,下巴微微抬起,吐出白色的烟圈。
光线迷蒙,轻烟缭绕,大叔的神情莫辨。
为了工作方便,裘立楠穿的平底白球鞋,寒冬腊月,冻得原地直跺脚。
此情此景,让裘立楠想起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
灰姑娘和小女孩皆是童话故事的主人公,命运却天差地别,灰姑娘在格林兄弟笔下摇身一变成公主,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冻死在街头。
富贵在天,人各有命。
裘立楠从未奢望当公主,但也不想成为劳苦大众的一份子,在德国街头冻成棍。
“盖博先生说的对,有事进屋慢慢谈。”表嫂拉着女孩的手,率先走进酒吧。
室内光线柔和,情调高雅,暖流迎面袭来,裘立楠首次感到雪中送炭的温暖。
女孩回头甜甜一笑,“Danke(谢谢)!”
盖博先生微微牵动唇角,眯眼看着裘立楠,没有说话。
酒吧内部的装修颇有品味,木制壁柜上,摆满形态各异﹑高矮不一的酒瓶,不锈钢吊架下,挂着晶莹剔透的酒杯。
没有喧嚣的音乐,没有妖艳的女郎,和裘立楠想象中的酒吧完全两个样。
“嫂子,我留下试试。咱俩合二为一,你干技术活儿,体力活儿全都交给我。”
“好,不过就你那点德语水平,只能从打杂干起,开始可以少要些工钱。”表嫂挽住女孩的臂弯,两人并排走下楼梯。
“立楠,走!我带你去地窖开开眼。”
地窖已有百年的历史,米黄色的石墙,拱形的屋顶,地上铺满红砖,实木架上斜插着酒瓶,像是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
表嫂介绍说:店里的葡萄酒主要来自德国、法国和意大利,年头越久,售价越高。
红葡萄酒通常在室温下醒酒,好似睡美人渐渐地醒来。白葡萄酒的适饮温度在十二度左右,需要提前一、两个小时放进楼上的冰箱。
德国啤酒驰名世界,因产地、配料和酿制方法的不同,品牌多达三千种。
很多客人偏爱鲜扎啤,口感清爽细腻,木质啤酒桶约有半人高,搁置地窖,天然冰镇,和上面连有管道,打酒十分方便。
欧洲酒文化源远流长,裘立楠东瞧西看,两只眼睛不够使。
裘立楠听表嫂的指示,从地窖抬了几箱瓶装啤酒,以及不同产地的葡萄酒上楼,把两个一人高的大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裘立楠打小参加田径队,体力耐力特别好,五千米跑是她的长项。
楼上楼下,裘立楠来回跑了好几趟,气息依旧均匀顺畅。
表嫂双手抱拳,“立楠,别看你瘦得像只猴,没想到力大壮如牛,本人心服口服带佩服。”
“没辙儿,遗传基因好,天天吃肉不长膘。”裘立楠自吹自擂,得意地弯起臂膀,可惜冬天穿的是长袖,看不到女孩长年锻炼的成果。
“你可真会顺竿爬,我看你不是像猴,而是属猴的。”姜黎喜欢小丫头爽朗的性格。
裘立楠笑起来阳光般灿烂,和德国人普遍面瘫,形成鲜明的对比。
店里陆续又来了几位客人。
德国熟人见面,或拥抱,或亲吻,脸颊两侧左一下右一下,亲完这个亲那个。
“也不怕得流感。”裘立楠小声嘀咕,将头扭向另一边。
墙角沙发椅上坐着对小情侣,嘴对嘴热吻,辣瞎女孩的狗眼。
“立楠,你那是啥表情?肢体示爱最直接,一个拥抱一个吻,胜过千言万语。”
小姑娘边批判边偷瞄,姜黎憋不住想笑,“趁店里客人少,你去拿两个啤酒杯,我来教你打酒花。”
德国人喝不同的酒,用不同的酒杯。
单是啤酒杯,细分为好几种: 皮尔森的酒杯矮而胖,麦芽啤酒的酒杯瘦而高,扎啤酒杯上下一般粗,外形似竹节。
表嫂手持酒杯,将其倾斜放置在连接着啤酒桶的龙头下,先沿着杯壁缓缓倒酒,最后的四分之一,由上至下,巧妙利用冲力,打出雪白色的啤酒花。
“哇,这活儿有意思。”
打酒花看似简单,等裘立楠上手,泡沫好似脱缰的野马,迅速膨胀,眼见要溢出杯口,女孩将嘴凑上去,咕嘟咕嘟喝去大半杯。
鲜扎啤微微有点甜,又微微有点苦,温度恰到好处,清爽可口,德国啤酒果然名不虚传。
白色泡沫沾满女孩的红唇,裘立楠像只小猫,用舌尖轻轻舔一圈。
仙女座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强迫症。
裘立楠追求完美,一遍又一遍练习打酒花,直到满意为止。
“耶。”裘立楠单手握拳,往空中用力一挥,脸上露出成功的喜悦。
猛一抬头,裘立楠发现盖博先生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已看。
男人眼眸深邃,似有心事翻涌,似有悲伤沉淀,像历经沧桑的古井,风吹不皱,无波无澜,一眼见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