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于宗光去的，是美麟在西城区最大的仓储中心，因为下着雨，这里更显忙乱得很，几辆大货车挤在门口，工人们声嘶力竭吵吵嚷嚷卸着货，地面上塑料包装袋纸箱子泡沫板什么的垃圾到处飞，和着水渍和泥泞，还有五颜六色的烂水果、蔬菜叶子以及它们的汁液，几乎难以下脚。
这几天在别的仓库，于宗光看到的或轻或重都是这样的景象，也打听到了很多工人并不是美麟的正式合同工，而大部分是临时或者外包的，做起事来自然没有那么负责任。
这个仓储中心的人更离谱，非常明显地故意把一些货往地上摔、甚至上脚踩，那些金贵又脆弱的水果，比如火龙果、葡萄什么的，一踩一个准，一脚下去不知道多少银子哗啦啦没了……
于宗光一边不动声色将手机拿在身侧，稍微扬起来拍着视频，一边看到旁边好像是其中一个货车司机和他的妻子，正站在那里欲哭无泪。
于宗光不着痕迹向他们靠近过去，只听见女的在低声抱怨男的：“你说句话啊！”
男的看着身材高大魁梧，性格似乎有点软弱，只会一个劲地猛摇头。
仔细想想，能沉得住气跑长途拉货的人，也只能是这个样子吧，被人欺负上胸口都发不出一声抗议，不然，要是个牙尖嘴利的，又会开车，早上天入地寻找别的赚钱门道去了。
于宗光轻声问他们：“这平时都是不先结账的吗？这他们自已搬货造成的损失，也要算到你们头上？”
货车司机两夫妇看了看她，看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这里管事的，更不像这里干活的，一时间搞不清楚她的身份，都沉默着，不便说什么。
于宗光把手举在嘴边，更加压低了声音：“别害怕，我是做自媒体的，在拍视频，到时候在网上帮你们曝光曝光！”
司机还在犹豫，他妻子憋不住了，恨恨地低声咬牙切齿告诉于宗光：“就是啊！没法儿说理！人家这么大的公司，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一个不满意，以后有的是借口不再找我们拉货了！”
“那你们这么多司机，就都这样听他们摆布啊？”于宗光有些不敢相信，老实说，她就算在监狱里待过，也未曾直面过如此大规模一边倒的卑劣人心。
货车司机的妻子看起来年纪应该比于宗光小好几岁，俩人应该都跟彭英雄差不多大，但常年风餐露宿夜不能寐的，女人已经肤色黝黑、满脸细纹，憔悴苍老得令人心惊了，此刻她委屈憋闷怒火冲天，更是通红了双眼，看着很造孽。
“有些司机给‘保护费’的，他们就不这样！”女人义愤填膺说着：“我们不愿意给，辛辛苦苦拉一趟货，赚不了多少钱，车子的贷款都要还不起，还怎么给他们搜刮哦……”
于宗光更加震惊了，她看着来来往往搬货的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样子，这是正经工人吗？是黑社会吧？！一边给公司上报着高得离谱的损失率，一边还要从货车司机这边再敲一笔，两头贪，他们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一定是有策划有组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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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拿着单子来找货车司机夫妇签字，一脸司空见惯的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你们这次这个损坏，又有点多啊……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运新鲜蔬果之类的，不比运别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人家负责任的，隔几个小时都要去后面检查检查的……你们这样还想接别的单子不想了？”
“你！！！”司机夫妇敢怒不敢言。
女人也是在气头上，硬拗着不想签字，并且死死抓着自已男人的手，不准他签。
“哟，还耍起脾气来了？”管事的端详了司机夫妇半晌，不屑地笑着扬了扬手：“这是接到别人家的单了，不想跟我们合作了啊，得了得了，不拦着你们发财，走吧走吧，这车货钱也别结了。”
“你讲不讲道理？！”女人大声喊了起来：“明明是你们自已搬货弄的，每次都把损失算我们头上，就这么欺负老实人，还有没有天理？！”
“你小心点说话啊！”管事的回头看看自已身后那一大帮立刻变得虎视眈眈的工人，手往司机夫妇们指了指：“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弄什么了？做人要讲良心，别空口说瞎话，你这样以后是没人敢给你生意做的！”
“你、你、你……”
女人被这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男人也忍无可忍了，把女人护在自已身后，怒目圆睁帮腔：“人在做天在看，怎么没有人看到？！你还有脸讲良心，你有良心吗？！”
“行行行……”管事的看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工人，发现甚至别的司机也过来了，越发气焰嚣张：“你们大家都评评理，看看到底谁不讲良心，别的司机都不计较，自已也热心帮忙卸货，就你俩跟两个菩萨一样站在这里，你们两公婆呀……真的是，我都不想说了……”
“我老婆怀孕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司机气愤地吼了起来。
管事的根本不为所动，不耐烦掏了掏自已耳朵，阴阳怪气地问：“那你也怀了？？？”
“你！！！”男人气得浑身发抖向前大跨一步，本想质问质问这人到底有没有起码的同情心，长途拉货的司机一般都是夫妻档，因为路途遥远，不能疲劳驾驶，夫妇两人轮流换着开车，好歹有一个也能休息休息，现在他老婆怀孕了，顾着老婆的身体，他不舍得让老婆熬太久，总是自已顶着，此刻哪还有什么力气帮着去卸货？
女人一把拉住了自已的丈夫，冲他凄楚无力地摇了摇头，平时抱怨归抱怨，真到起冲突的时候，她是万万不舍得让丈夫去面对这么多不讲道理的恶人的，一旦动起手来，这些人还不得将他们活埋了？
两个人微微扭头，看了看已经准备离开的于宗光，终究没把于宗光手里有证据的事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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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宗光听到司机说他老婆怀孕了的时候，就犹豫了一下脚步，回头看到夫妇俩准备打落门牙和血吞，再一次委曲求全在单子上签名，再也硬不起心肠，快步走了回去。
“哪只眼睛看到了？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我手机也看到了。”她举起自已的手机播放视频，并且毫不畏惧地特意举到有份故意踩水果的工人眼前去，义正辞严说道：“一个一个的，脸都拍得可清楚，你们如果是这样都还想赖到别人头上去，那我就把视频发到网上，让网上所有人都来评评理！”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关你什么事？！”管事的一边提高声音，想从气势上吓到于宗光，一边用眼神示意几个工人上来找机会抢于宗光的手机。
司机见状，立刻不顾妻子的阻拦，大跨步挡到了于宗光身前，两条粗壮的胳膊一划拉，两个女人都被他牢牢护在了身后。
远远跟在于宗光身后、一直没怎么露面的彭英雄本来也想冲上前来，被于宗光用眼神制止了。
于宗光当然知道，彭英雄要是冲过来，这一帮工人都不够他收拾的，但正如她之前在黎国骏车里说的原因，他还不适合为了这点小事就在这里大动干戈。
她在涌上来的工人们的推搡中，在司机身后躲闪着，飞快地按着手机，打开微信，打视频，拼命祈祷接视频的对方至少不会在睡觉时关了工作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