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过后。
空荡一片的心坎被强烈的失落感碾压、占据。
随之而来地，是体内腾起一股畏怯之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那不是一种实质意义上的畏怯，而是他没有认识到自已的这个行为居然会对何可造成糟糕的印象和体验，从而生出的一种忧患意识。
顾虑，彷徨，进而畏怯。
陆轻终于心甘情愿收起他的执拗，这份礼物，他不敢再拿出来。
“好。”敛好所有的情绪，陆轻温和对何可道，“听你的，不送了。”
他揉揉自已的脸，让嘴角弯起来，“我们好好吃饭。”
随后低头吃了口面，嚼得挺香。
咽下去，清了两下嗓，又状似自若地找了个话头，围绕高三的学习生活，同何可聊了起来。
陆轻看起来神色平和，语气也依然温顺，何可那颗缩成一团的小心脏，终于慢慢开始舒解。
在自已正在经历并擅长的话题里，没多久，她就被激起了畅谈的兴致。
话声、笑声就此不断。
待到吃饱喝足，送生日礼物的那段小插曲，在二人之间似是已经烟消云散。
一点儿都没再影响两人的友好相处。
出了面馆，何可和陆轻告辞，打算去车站坐公交车回家，陆轻却说反正回学校顺路，要送她。
何可也没纠结，依然是道过谢后，又跟着陆轻上了出租车。
听着车载广播，一路安静无话。
等出租车下了主干道，再拐两个弯就能到何可家小区时，陆轻忽然扭过头，低声和她商量，“我们提前一点下车，行吗？有些话，我想和你边走边说。”
何可纳闷看他，“什么话？”
只见陆轻露出一副不想细说，却又不敢敷衍的神情。
他蹙了蹙眉，又瘪了瘪嘴，半天才嘴硬道：“反正不是坏话。”
何可淡淡收回视线，缄口不应。
车子继续行驶，司机随手关掉了广播，车厢里落入一片静默。
半晌，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音从身侧传来，落在何可耳畔。
她装作不经意地睨过去。
发现陆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没精打采地陷回了座椅里，然后，似是靠着仅存的几缕残气，在那里不甘心地左右腾挪。
何可觉得，他就是故意发出动静，引起她的注意。
陆轻讨厌被无视。
去冰场的路上，何可就发现他似是不能忍受她不理他。
何可一声不吭，又把视线收回，转而看向窗外。
极快地，陆轻就察觉到何可施舍过来、又收了回去的目光。
她怎么不和他说话？
她又不理他！
他都不强求了，她还不理他！
陆轻躁得不行，从座椅里一个挺身直起腰板。
算了，这段沉默，还是由他这个做哥哥的人来打破吧！
他舔了下嘴唇，正要开口。
却见何可的脑袋倏地转了回来，然后，他听见女孩清甜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司机师傅，就在这里靠边停吧。”
“？”
陆轻赶紧去看看窗外，这里是和何可家小区隔了一条街的超市门口。
司机应声停好车。
陆轻还没回过味来。
“下车吧。”何可边提醒他，边掏出钱付车费，“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陆轻瞧见女孩手里攥着的钱，这才回过神来。
他收着力道一把格开何可的手臂，语气逞能且霸道。
“我来，以后付钱的事别和我抢。你又不赚钱。”
何可睖着他那一秒变蛮悍的样子，不爽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拍拍打打又把钱收了起来。
切——
等着吧！
等她以后赚钱了，一定要赚得比他多得多得多得多！
然后狠狠甩他一座钱山，压死他！
待到他剩下最后一口气时，她也霸总上身，扔他一句：“就你赚的那点儿钱，也叫‘赚钱’？”
......
移下车，脚沾地，陆轻才收回悬空护着她的手。
何可余光瞥见，心里刚刚迸出的那点恶毒，又霎时被一股暖流击退。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慵懒的树荫落下酣适阴影，无数金光碎片钻下来点缀其中。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
这个点儿，街上人迹稀疏，二人悠哉游哉行走在步道上，颇有种岁月静好的闲适。
“陆轻哥，你要和我说什么？”
走出一段路，何可偏头问。
陆轻和她对上视线，瞧见她的刘海儿被微风拂到发顶，露出光洁白皙的前额。
女孩的额头润泽饱满，看着特别青春灵俏。
虽然送礼物的事，他是暂时打消了念头，但接下来准备要说的那些话，却是无论如何，哪怕何可根本不想听、厌烦听，他也必须要和她讲明白。
否则，他寝食难安！会被熬死！
“小可......”
陆轻开口又顿住，眉凝纠结。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你想不想听听，我对自已的定义？”
何可眨了眨清透的眸子，心里有点出乎意料。
她看着陆轻，没说话，只轻轻点头。
陆轻跟着何可放缓了前进的脚步。
两人在林荫道上徐徐而行，两双眼睛没有再与彼此对视，而是一齐投向了前方。
“......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有很多很多缺点，有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很糟糕。”
陆轻的声音低沉，然却分明，贴着何可的耳朵灌进去。
何可听不出他的情绪起伏。
所以，没有立刻扭头看他，而是按捺着继续听他说。
“但一直以来，我就是认命地往下过，从来都没有想过改变。”
陆轻沉静咬着字眼，说话的速度很慢。
何可听着，渐渐地，他的声音里似是透出一种被重物碾压过的嘶哑。
像是说得极为艰难。
她心口一紧，再也隐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他。
同一时间，陆轻也调转身体，驻足在何可身侧。
他用力眨眼试图藏匿，但抬眸时，何可还是注意到，他的眼底被遗留了一道凛冽痛苦的痕迹。
周围的风声、鸟声、人声、车声......一切嘈杂的声息皆杳然而去。
何可唇瓣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迎面对上他，明媚的少女面孔不自觉地拧出了一副愁容。
当陆轻再度把目光凝睇在何可脸上，那对黑眸霎时就被蒙上了一层慌意。
重要的话还一个字没说，他就已经把她惹成这副表情？
陆轻觉得自已果然是太有病了！
矫情！扭捏！
还啰嗦！
他的目的，可绝不是要和何可表达他到底有多坏，还是多惨！
火热的胸腔里仿佛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真是要命！他再也顾不上修饰措辞，赶紧秒入正题。
“不过，不过现在我......”
内里越是抱怨自已，嘴上就越是卡壳。
然后，越是卡壳，何可的表情就越让他揪心。
恶性循环！
他噤声低下头，竭力调整混乱的呼吸。
他要让自已冷静下来！要稳重！
至少要让何可觉得他即将交代的话还够得上是踏实、可靠的。
好半晌。
陆轻才沉住气掀起眼，重新找到何可的目光。
他很庆幸，她对他真的很有耐心。
喉结上下滑动，陆轻终于再度开口。
“小可，”
他双手整饬地贴在两边裤缝上，先柔声喊了她。
然后才缓缓继续。
“虽然以前我从未想过改变，但是如今，我想改了。”
“......现在和你说这些，可能还太早。
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已能做到什么程度。
但至少，我不会再和以前一样。
我想要用心。
用心对待以往不曾上心的每一件事......
包括...谈恋爱。”
陆轻表情端肃，语气严谨。
尤其最后三个字，是他沉稳定了一下，又加注了重音才将其讲出来的。
